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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时候记忆中的过年,叔叔阿姨们挨个摸着我们的头顶,一句“又长高了”算是最大的称赞。不知是称赞爸爸妈妈养得好,还是称赞我们长得努力。那时的拜年是革命化的,没有压岁钱。假如那个时候长辈给了小孩压岁钱就像如今长辈见了小孩不给压岁钱一样,都让人觉得奇怪。

  长大了,工作了,过年变得越来越无味,天天呆在家看电视。大家相安无事的看电视也行,但总有一些关心你的叔叔阿姨不停地问:“有对象了吗?还没有啊?不小了吧?24都过了吧?要抓紧呢,不要太挑了。女孩子年龄大了不好找,到时候不是你挑别人,是别人挑你!”觉得那些叔叔阿姨一点都不聪明,净说些让人不爱听的话惹人讨厌。谁都知道“爆竹声中一岁除”,说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其实皇帝也急啊。皇帝也想早早有个家,脱离皇太后的管制,早日翻身当家做主啊。但终身大事岂能儿戏,又不是买东西那么简单,不喜欢扔了便罢,那是个大活人,往哪里扔?所以,那时候过年是个让人讨厌的节日,不仅提醒你又大了一岁,还让很多的热心人念叨你该出嫁了。

  终于,有一天,把自己嫁出去了,从此耳边清净了许多。

  嫁给农村长大的先生,第一个春节就被他早早的打发回老家了。行前一再叮嘱我回家要帮父母多干活,他很忙,估计初一才能到家。于是,我一个人回老家给老人帮忙去了。现在想起来,二老看见这城里来的媳妇估计也头疼,就像烫手的山芋,拿也不是,搁也不是。没人给我派活,除了扫院子我不知道还能干什么。看着公公端个泥糊糊的盆子进这屋出那屋,拿个刷子把那泥糊糊的黄汤像刷涂料一样认真的往墙上刷,刷完墙刷炕沿,原来老家人是这样扫房子的。婆婆呢,整天待在厨房做各种吃的,后来我知道了那是老家人过年必备的条子肉,蒸肉,甜饭,以及各种需要提前预备好的豆芽,凉菜,烩菜,还有最大的工程――蒸馍馍。馍馍蒸得像山一样高,放进瓮里,要吃一个正月。

  老家人家家都是这样备年货,忙里忙外的都是家里的女主人。在准备年货的间隙,婆婆带我去串门,进了门,主人热情的邀我上炕,看着那炕和炕上铺着的被子,想着妈妈家里那一尘不染没有一丝皱褶的床,耳边是妈妈打小的教诲:“记住,一个女孩子无论到哪里不许坐人家的床,更不许别人坐你的床。”就在迟疑的档口,主人说:“快上去吧,我们的炕不脏,炕上暖和。”后来我知道了,请客人上炕是老家人给客人最高的礼遇。

  大年初一,一家人要早早起床,放完鞭炮,就要忙忙碌碌的做饭,赶在早上9点以前吃完饭。大概在9:30左右,乡里乡亲的邻居们就开始拜年了,婆婆告诉我:“初一早上不能睡懒觉,如果拜年的来了我们还在吃饭,人家会认为这家人太懒了。”于是,20xx年来每年初一的早上几乎都是天不亮就起来了,即使这样,我依然是个随心所欲的懒人。虽然能干一些家务,但用婆婆的话说,是个“一身的好苦,懒把人害了”的人。

  过年拜年的时候,主人先邀你上炕,在炕桌上放一壶茶,一些瓜子糖果。一般说来是年长的人陪客人聊天,媳妇女儿之类的人在厨房忙着。一会儿,凉菜上炕桌了,位高的男性就围坐在炕桌边喝酒。按理,我是没资格在炕桌边吃饭的人(在大男子主义气氛浓郁的关中这一带,女人是不能上主桌吃饭的),但先生知道他整天高唱女权主义的老婆是惹不起的,就把我安放在他的身边,我也就怡然自得的在一堆男人里混吃混喝……。酒喝的差不多了,蒸碗上来了,和蒸碗同步的`是热腾腾的馍馍。人们会把蒸碗里各色的肉夹进馍馍里,香喷喷的下肚了。这时热菜上来了,热菜里有炒菜也有烩菜。一般说来,老家人待客是四个凉菜,四个热菜,四个蒸碗 ,等所有的程序走完了,最后给你来一碗漂着葱花,滴着几滴香油,诱人的酸汤面……

  每年从腊月二十三老家人烙锅盔送灶王爷回天国述职那天开始,人们就开始杀猪,从杀猪的那天开始,老家人的年就开始了,直到出了正月……

  女儿就是在这样浓郁的传统的中国式春节里过了近20xx年,在她的眼里,春节是个快乐和有意思的节日。除了跟着我们一起给长辈拜年以外,每年的初一都会跟着爸爸,用她的话说就是去“访贫问苦”。先生的心里总有一些让他念念不忘的人,有小时候因为母亲没有奶把他搂进怀里给他喂过奶的人,有给他碗里盛过饭有恩于他的人,有儿女贫寒给不起母亲零花钱的人,也有因意外失去丈夫或者儿子的人,还有他的长辈,她们都是村子里最容易被遗忘的老妇人。先生带着我和孩子挨家去给这些老人们送零花钱,她们有的是婆,有的是姆姆,有的是埃械氖悄锬铩E影职质掷锝庸白乓弧⒍僭暮彀凑瞻职纸谈某莆剑γ忻械亟凶潘牵押彀莞恰K巧斐龈闪艘槐沧踊睿缡髌ひ话愦植诘氖职ё排牧常骸岸钔薨危钔藓煤媚钍椋煤贸ぃ凑腋龊门觥! 先生就是用这样的方式告诉他的孩子:要勤俭,不奢侈。

  如今女儿也嫁给了喜欢的人,每到过年,她都对自己的先生说:“老家过年可好玩了,有好多好吃的。从初二开始就可以挑灯笼了,灯笼有各式各样的,都是手工做的,点蜡烛的那种。你这种城里小孩就没见过那种灯笼,你们只会挑个手电筒玩玩,根本体会不到挑着灯笼在黢黑的地里走路的感觉。最有意思的就是跟着虎子(她对她爹的称谓)访贫问苦,那些老奶奶觉得好好读书就是为了找个好女婿。要不今年过年咱们再跟着虎子一起去访贫问苦?让她们看看我找的‘好女婿’?唉,算了,说那些话的奶奶们都去世了。”

  公公婆婆去世后,我们再也没有回老家过年了。只是每年初一驱车去老家给长辈拜年,现在过年时女儿总会给我说她想吃老家的这个,老家的那个。我说,那让姑姑做给你吃。“但是”,她说:“空气呢?老家过年时凌厉的寒风里那淡淡的燃烧着麦草香的空气呢?那味道是老家人烧炕的味道,是独一无二的,是老家过年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