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高了,蓝了;云白了,淡了。太阳一圈圈地往南转,气温一度度地往下降。一早一晚的温度,已经很低,人人都目睹了嘴里吐出的一柱柱白气,呼吸润津津地凉,太阳仍在头顶,却明显冷了下来,已不再烫人,只在中午又闹起了火辣辣的秋老虎。
身边的绿色在迅速地流失,漫山遍野都野果子般地熟透,山头和庄稼。这真地是一个沉甸甸的季节。一片黄,是谷子;一片红,是高粱;一片枯,是苞米和葵花—-金碧辉煌,丰收的颜色,把土屋瓦舍的村落包裹得严严实实,谁家的土院里正唱着《垄上行》。
清闲了一夏的农人,收拢起了散漫的心思,一虎身,便投进了田里,像一群假期里归来的孩子。俗话说:三春不如一秋忙;抢秋,抢秋,不抢就丢。他们已趁农闲,抹光了泥土的房墙,几间土屋俨如新宅。一串串的红辣椒吊上屋檐,仿佛吊起一串串的火苗。
站立在村子里,就眺望到四外的庄稼地里在不断疏忽地变化,放倒的庄稼稞捆,给大地画上了一道道匀称的格子。你正欣赏着,那情景就又变了,有一方大点和几粒小点正在那地里蠕动,格子即缓缓地消失,直至不见,最后仅剩一片空黄,一片干净的空黄。
山里在迅速地变空,庄户的场院里却渐渐地丰盈,一堆堆金灿灿的苞米棒与满月似的葵盘在光溜的场里积了一地,像连绵的小山。谷糜砌成了旋风般圆光光的塔垛,跟朝外,穗朝心,气死了麻雀。火红的高粱连秆带穗拉回来,在场院里码成了一个个窝屋般的十来个攒垛,那火把似的穗子全聚在了一起,犹如野地里燃起的篝火堆。
林荫的山路上,橙黄橘绿的杨树叶子打着旋儿纷纷落下来,斑斑驳驳铺了一路,车子走在上面,像压在了花花溜溜的地毯上,犹如在参加一场丰收的盛仪。
我家的白马车,在那个年份,披星戴月,早出晚归,穿梭在季节里。爷三个,早晚穿了破棉袄,中午却都丢在了放倒的庄稼铺子上,着了单衣,额头上却仍汗水淋漓。
晚归的时候,天很晚了,马车吱扭扭地行走在山间,马蹄笃笃地扣响在生硬的土路上,清脆悦耳。路两旁光秃了枝桠的杨树挑起了一轮满月或是一钩月牙儿,树的横斜有致的枝干投下朦胧的淡影,马车载着庄稼与三个人,便悠悠地在这纵横的光影里穿行。那夜晚很静,山很空,偶尔有一两声农人的吆喝声遥遥地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