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黑井千次
赶上了末班车前面的一趟电车。
下班后都干了些什么,实在不想说。无非是像30岁左右的男人都经历过的那样,寻找一点乐趣而已。多少也喝了一点酒,但那只是逢场作戏。
可能是这个时间电车少的缘故,车厢里格外拥挤。但下车后走出检票口,外面又异常寂静和热闹。说寂静,是因为街市已经沉浸在梦境中,说热闹,是因为在出租汽车站前排着弯曲的长队。在同一车站下车的乘客中的大多数,早在电车到站之前就集中在离天桥最近的车门口,一开车门就像一阵风似地跑上台阶,又像滚下的石块一样争先恐后地排在等候出租车的行列的末尾。
我从车站出来,步行10分钟就可以到家,所以悠闲地走过那些如同饥不择食的乞丐一样可怜的伙伴们,上了台阶,点上香烟,下了天桥,走出检票口。
从放下卷帘式铁门的商店的阴影里,突然走出了一个女人。她个子不高,戴着眼镜,已经不算年轻了。
“深夜?还不到1点钟嘛,怎么是深夜?”
对于她那种莫名其妙的自信,宛若我已经同意她的要求似的态度,我感到不快。
“不过,最后一班公共汽车早已开出,商店也关了门,这个时候应该算是深夜了。”
她自言自语地说,声音突然变得娇滴滴的。莫不是勾引客人的新手?我一下子来了兴致。
“如果你要问,刚才你在哪里,都干了些什么之类的,我可不会回答你。”
“我不是你的妻子,对这样的个人秘密不感兴趣。”
“那么你对什么感兴趣?”
“这么说你愿意回答我的问题了?”
她的眼镜在车站的荧光灯的辉映下闪闪发光。
“在提问之前,我想知道你到底是谁?”
在请求协助调查之前,应该自报姓名,并说明调查目的,这是礼貌。
“我是个女人。”
“这我当然知道,但不仅仅只是个女人吧?”
“不,我的确是个女人,所以才向男人提问。”
为了避开在等车队伍旁边穿行的人,我稍稍靠近她一点。我立刻感到她的长发上散发出一种类乎凄苦的气味。
“讨厌早晨,特别讨厌早晨。”
她好像在制造机会,我上了圈套随口答道。
“你喜欢酱汤还是清汤?”
“喜欢有葱花和豆腐的清汤。”
“你穿过工装裤吗?”
“当然穿过。”
“你想过杀死上司吗?”
“每周想三次。星期一的早晨,星期三的下午和星期五的晚上。”
她拿着圆珠笔飞快地在胸前准备好的调查表上记着。
“你问这些干什么……”
“你游泳吗?”
“会蛙泳。自由泳不知道应该在什么时候换气。”
“炒面是硬点好,还是软点好?”
“如果价钱一样,还是软点好。硬面曾扎伤过嘴。”
“用过熨斗吗?”
“学生时代用过一两次。”
“第一次看见裸体女人是什么时候?”
“儿童时代。好像是与母亲一起洗澡的时候。”
“在别人面前,你说过爱你的夫人吗?”
“过了30,以撒谎为主。有点讨厌吧。”
她停下手中的笔,目光透过眼镜紧紧地盯着我。
“不要搪塞。你说过爱她没有?”
“为什么非得回答不可呢?”
“说吗?”
“说。但只在知道我是在说假话的人面前说。”
“这更令人讨厌。”
她在调查表上用力画了道斜线。
“你知道你家的冰箱有几个鸡蛋吗?”
“嗯,我知道里面有两瓶啤酒。”
“昨天这个时间你在哪里?”
“等等,这不是个人的秘密吗?”
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个耷拉着两只手的女人站得离我很近很近。那些等待出租车的人都注视着我们。
她好像调整了一下情绪,把调查表举到干瘪的胸前说:
“对不起,再问一个问题。你有没有过不想回家的念头?是经常有?还是有时有?是几乎没有?还是根本没有?从这四种答案中选择其一。”
“这四个都不是我的答案。”
“为什么?每天晚上都是这样想吗?那么你想住在哪里?想到什么地方去?”
她轻轻张着嘴,脸在渐渐向我逼近,一种清冷如水的氛围包围了我。
“你让我提一个问题。你究竟想干什么?”
“我在寻找,不知道他在哪里。”
“谁?”
“反正不是你。”
她的目光一下子离开了我,朝着一个沿着等车的队列走过来的男人说:
“对不起,我在搞深夜调查,请协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