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年岁的增多,我们越来越深切地感到时间的宝贵。确实,世上任何东西,都没有时间重要。对待时间,我们也变得吝啬起来。我们企图阻挡时间老人的最后的蹒跚脚步,希望让他在墓穴的边缘多停留片刻。
不息的生命长河怎么竟会干涸?我们百思不得其解。也许当“生活的所有生机已逝”,我们就只能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中,到了这一步,我们不管抓到什么,都会固执地紧抓不放;不管看到什么,我们都会感到空虚;不管听到什么,我们都会不再相信。我们不再有青年的丰富感情,觉得一切都单调乏味。世界是一个涂脂抹粉的巫婆,她乔装打扮,摆出一副诱人的面孔,让我们蹉跎岁月。无忧无虑的青春赋予我们的轻松、欢乐与幸福都像过眼烟云般的消失了。除非我们公然违反常识,否则休想“在日薄西山的暮年,收获豆蔻年华无法奉献的鲜果”。如果我们能免遭横祸,悄然离去,能战胜垂死时身体的虚弱和痛苦,能泰然自若地跨入另一个世界,我们就别无他求了。按照一般的自然规律,我们并非死于一旦:因为长期以来,我们就一直在逐渐地消耗生命的活力。在生命的历史中,我们的器官功能丝丝缕缕地丧失,我们的依恋也被一个一个地逐渐放弃。岁月,每年都从我们身上剥夺一些东西;死亡,仅仅是把残存之躯交托给坟地。这种归宿并没有什么了不起,平静地死去就像戏中的情节——合情合理,无可非议。
这样,我们在某种意义上竟会虽生犹死。最终无声无息地化为乌有,这是毫不奇怪的。即使是在我们的黄金时代,印象最强烈的东西也没有留下多少痕迹,事物后浪推前浪地接踵而来,一个取代一个。不管在什么时候,我们看过的书,见过的事,受过的苦,给我们的影响是多么微乎其微啊!想一想,当我们读一本妙趣横生的传奇文学,看一场引人入胜的戏剧时,我们是怎样地百感交集、心潮澎湃,充满了多少美妙、庄严、温柔、断肠的感情波澜。那一刻,你也许会以为它们将会长驻脑海,永世不忘,或至少使我们的思想和它们的格调和谐,和它们的旋律一致。当我们一页页读下去,一幕幕看过去时,觉得似乎从今以后,再也没有什么能动摇我们的决心,“不管是内乱,还是外患,再也没有什么能影响我们”。
然而,只要我们一走上街道,身上被人溅上第一滴污泥,被第一个诡计多端的店主骗去两便士,我们脑海中这一切纯净美好的感情便统统消失得无影无踪,我们的精神支柱便完全崩溃。我们成了这卑劣、讨厌的环境的牺牲品。我们的思想还囿于生活的小圈子里,前后不一,卑劣渺小,要想让思想插上翅膀,飞向庄严、崇高的境地,我们就得做出巨大的努力。这一切发生在我们生命的极盛时期。那时,我们思想敏锐,一切新鲜事物都会使我们冲动,使我们热血沸腾。不管是人间还是天国,都不能满足我们难填的欲壑和过分的奢望。然而,世上也有那么几个幸运儿,他们天生一个好性格,不会因任何琐事而烦恼,这种态度使他们心境恬适,安之若素,使他们周围荡漾着神圣的和谐之声。这才是真正的和平与安宁,否则的话,如果让懊悔和烦恼的心情缠身,即使是飞入荒凉的沙漠,隐居于乱石林立的山巅也无济于事;有了这种宁静之心,就根本无须去进行这些尝试。唯一真正的退隐是心灵的安宁,唯一真正的悠闲为心境的平静。对于这种人来说,处于青春年华和处于风烛残年毫无区别。他们体面地辞别人世,悄然而去,就像他们活着的时候那样无声无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