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白山一个阳谷的村寨人很腴美,好吃喝,性淫逸,有采花的风俗,又听得懂各种鸟鸣的乐音,山林中得天独厚的资源,熊就以熊掌被猎,猴就以猴脑丧生。凡是有毛的不吃鸡毛掸子外都吃了,长脚的见了板凳不发馋其余的都发馋,结果,有人就为追一只野兔而累死,有人被虎抓了半个脸,而瞄准一只黄羊时枪膛炸了常常要瞎去某人一只眼睛。吃喝好了,最大的快乐是什么你?操×。其次的快乐呢?歇一会儿再操。下来呢?就不下来。喂了自家的猪,又要出外要粜糠。一个男人是这样了,别的男人也是这样,于是情形混乱。到了某年的某月,一家的小儿突然失踪,另一家的人在吃包子时被人发现馅里有了半枚手指甲,凶犯查出来,凶犯说人肉其实并不好吃,味儿发酸。六十二岁的老公公强吮了儿媳的奶头被儿子责骂,做父亲的竟勃然愤怒,说你龟儿子吮我老婆三年奶头我没说一句话,我吮一回你老婆的奶头你就凶了?!终于召开了村寨全体村民的会议,实行惩治邪恶,当宣布凡是有过乱伦,扒灰,或做了情夫或做了情妇的退出会厅中堂靠于墙角去,中堂竟没有留下一个人,大家就全哭了。这不是某个人的道德问题,一定是这个村寨发生了毛病,由馋嘴追索到贪淫,末了便悟出是水的不好。
村寨中是有一眼趵突泉的,围绕着泉屋舍辐射为一个圆。“这是一个车轮哩!”年老的人坐于山头的时候会这么说,年轻人便想入非非;大深山中哪儿会有车呢?既是一个车轮,那一定是天王遗落,而另一个车轮就是孤独的太阳了。或许是平面的水轮,旋转着才使泉水趵突出来。现在泉水成了万恶之源,再不食用,于村外重新凿井。井凿七十三丈,轱辘庞大,须十二人合力起绞,村寨中便有了固定时间打水。若没有赶上这时间去打水,那就一整天抄爆豆吃。
半年后,村寨安然无事,人已无欲,目不能辨五色,耳不能听七音,口鼻不能识九味。慢慢,田地里种不了香菜,葱,花椒和辣子,到后不种菜,只是五谷。饭食明显地简单了,一日三顿片片面,面片片,记不起面粉还能做什么麻食,饺子,混沌。狐狸进村拉鸡,麝坐于村口翻弄脐眼,废了的泉池里滋生了虾,也有了声如婴啼的鲵。人都懒起来,生活就贫困,连面片也开始懒得做,懒得吃。先是孩子们不吃,大人说吃呀,不吃怎么活命呀!孩子说吃为了能活吗,宁愿不活也怕出那份力。大人就还理智地去吃,要把东西洗净,做熟,一口口塞进嘴,不停地嚼,冬天冷,夏天一碗饭一身水。他们不明白原先怎么馋吃呢,吃饭是多么繁重的劳作呀!也不好好吃了。村寨的人都失去了腴美,卧于阳坡晒暖暖,怨这天长。
夜里,他们懒得性交,怀孕极少。年老的就抱怨年轻人:“怎么还不生个崽呀,怎么传种续代呀?!儿女说:“怎么个传种续代呢?!”那事体还需要教授吗?但夜夜听儿女的房,房内安静,真恨儿女不教不行,就编出男的阳具是鸟,女的阴器是窝,要鸟进窝,进了窝又不停让鸟出鸟进几十次,数百次,询问鸟是否屙在窝哩!儿女们就火了,说指头在腿上按数百次皮肉都疼,何况那种大面积的摩擦哩!儿女们不愿干那劳作,老年人自己干,但也苦不能言,奇怪先前怎么有那样大的兴趣呢?
到后来,他们发现人在说话,笑,吃饭,劳作时,口鼻竟然在不停地呼吸,想想,日日夜夜不停地一呼一吸,多紧张,多痛苦呀!怎么长这么大就全然不晓得呢?现在晓得了,何必再去从事这愚蠢的工作呀?!不再呼吸,这个村寨的人便先后死去。
太白山的一个阳谷中的村寨就这么消失了,天上的太阳真正成了孤独的车轮。太白山下有人偶尔到了这里,看见似乎是有人住过的村寨,而到处是如人形状的石块和木头。石头生满了苔藓,冬夏春秋更变绿黄红黑,木头长着木耳。这人返回后却写了数十万字的书,说他发现了人之初,论证女蜗造人不是神话,确有其事,这些石块就是当时女蜗所造的人之草稿,以此又阐述,人为石木所变,一部分人为石,一部分人为木,为石虽还未有根据,但木所变确凿,说他亲眼见那木头上不是木耳,是驻落着蝴蝶,历史上不是庄子曾化蝶吗?不是梁山伯祝英台化蝶吗?这人遂成为人类学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