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杨修峰

在我们家的像册里,珍藏着我们家的第一张全家福,拍摄于1970年。每当我看到这张照片,就会回忆起我与老伴携手走过的近60年峥嵘岁月。

我和老伴都已年过古稀,我们的婚姻是那种“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老式婚姻。那时,时兴找大媳妇,我的老伴就比我大6岁。

10岁那年,我正在街上疯玩,娘把我拽回家。只见家里聚了许多人,不过年不过节的,却张灯结彩,门上贴着火红的对联,娘给我换上一身新衣服,命令我说:“不要弄脏了,今天给你娶媳妇!”唢呐声、鞭炮声响起,有人大声叫:“花轿来了!”邻居家的二大爷把我引到花轿旁,让我掀开轿帘,将蒙着盖头新娘搀扶下来,又把系着同心结的红绸子,一头塞进新娘手里,一头塞进我手里,我引着新娘,踏着红地毯,向堂屋走去。父母端坐在八仙桌两旁,二大爷扯开大嗓门叫道:“吉时已到,新郎新娘拜天地!”外面响起密集的鞭炮声,小伙伴们一阵欢呼,我知道他们在抢落在地上没响的哑炮,便扭头往外跑,也要去抢哑炮。二大爷紧跑几步,将我抱回去,按着我的头,指挥着我,匆忙结束了拜堂仪式。

进了洞房,新娘坐在床上,床上满是花生、栗子和大红枣,我眼前一亮,抓了一大把,吃了起来。“哎!过来!”她叫我。我从椅子上跳下来,跑过去,问她:“你也想吃?”她说:“把盖头给我揭下来!”我爬去,她个子高,我够不着,只好跪着把盖头拽下来。只见她乌黑的头发,高高的鼻梁,红红的嘴唇,两只大眼睛忽闪忽闪的,我惊呼道:“姑姑!你真漂亮!”她扑哧笑了,“我叫山花,以后在别人面前你叫我山花,没人的时候,你叫我姐姐!”

儿时的我十分顽皮,和小伙伴们玩捉迷藏,钻进了麦秸垛里,伙伴们找不到我,就回家了,我玩累了,竟然不知不觉地在麦秸垛里睡着了。半夜里,山花好不容易找到我,背着我回家,我睁开双眼,看着满天的繁星,那星星不住地眨眼睛,我好奇地问道:“姐!月亮藏到哪儿去了?它是不是也在和星星们捉迷藏,星星找不到它,急得直眨巴眼睛!”她在我屁股上扭一把,“找不到你,快急死我了,你还有这分闲心!”

20岁那年,我考上了山东师范学院。一天,有人在楼下叫我,“你娘来看你了!”跑下去一看,竟然是山花。那位同学大娘、大娘地叫个不停,山花满脸通红。此时,我已是三个儿子的父亲,山花伺候父母,照顾三个孩子,还要忙于田间劳动,苍老了许多。看着她,我有些心酸。同学走后,见我窘迫,她调侃说,“你长辈分儿了,同学叫我大娘,你岂不成大爷了!”我凄然地笑了。

来到宿舍,山花脱下鞋,满脚的血泡。为了节省车费,她步行80里地,赶到火车站,下了火车后又步行来到学校。那时,我的不少同学以反对包办婚姻为由,抛弃了结发妻子。山花泪眼婆娑地说:“我和三个孩子都离不开你!”山花一向性格刚强,从没在我面前流过泪,此时却如梨花带雨一般,我信誓旦旦地说:“我绝不会做陈世美!”她这才破涕为笑,将一个包袱递给我,说:“这是衣服和吃的,你赶快上课去吧!”我目送着她一瘸一拐地渐渐远行。

毕业后,我在县城教学,山花在家担负着养老抚小的责任,我虽是老师,但因教学任务繁重,离家又远,让我无暇顾及自己孩子的学习,但三个孩子在山花的调教下,学习成绩却是出奇地优秀,先后考上了大学,找到了理想的工作。这一切都是山花的功劳。

退休后,我常常陪着她,冬天在墙根下晒太阳,夏日在树阴下纳凉,回忆着陈年往事,任凭时光静静流过。说着说着,就打起了盹儿……她忽然满脸惊慌地坐起来,我拍拍她,安慰道:“又做噩梦了?”她猛地陷进躺椅说:“咳!我又梦见你尿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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