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炎炎,黑狗炭头是那样走路的——蹑手蹑脚,舌头伸得好长,好长,几乎要触到路面了,哈。
大太阳让上学的路变得漫长。炭头一路上呵呵呵地努力呼吸,直到走到学校门口,女孩拿手上的野芒草抽一抽它的头说,去吧,放学时再来。炭头才转身往回家的路上呵呵呵地走。夏日的阳光让炭头看起来比平日黑得更纯粹一些,皮毛发亮,长尾巴竖起来摇啊摇的,像在赶苍蝇,也像妈妈坐在病榻上摇蒲扇的动作和节拍。夏目的夜,纳凉,赶蚊蚋,驱不走的郁闷。
炭头是在妈妈犯病后才来的。女孩那时误以为是只小猫,把它捡了回来。爸爸不喜欢炭头,他说狗毛会让妈妈的病加重。女孩听话地把小狗丢弃,它又自己循路回来,女孩就再也舍不得了。不依不依不依!她一脸倔强。把小狗紧紧抱在怀里,爸爸没辙了。邻居说自来狗是好兆头,而小狗还适时地在家里发现了借宿的毒蛇,汪汪汪,算是救了大家的命。妈先心软了,爸也就无话。从此家里多了条狗,黑不溜秋的,叫炭头吧。
炭头真黑,浑身不夹半丝杂毛,只有眼珠略带棕褐,像两枚琥珀纽扣钉在一团黑绒上。这双眼睛就那样看着女孩一天天长大,也陪女孩一起凝视妈妈印在墙上的身影,以及爸爸愈来愈精瘦黝黑的背脊。
妈妈到医院去的次数日益频繁,留诊的时间愈来愈长。上门来讨债的人似乎多了些,勤了些。也有热心的邻里打听了各种偏方,或送来一些奇怪的野味与草药。爸爸傍着炉灶静静地熬药和抽烟。隔壁家的大娘经常过来,还在说着一大堆偏方的名目,不时瞟一眼炭头,还差一味黑狗血的药引子啊。
女孩听得毛骨悚然。她回过身来狠狠地瞪着那大娘。爸爸却沉默地看着自己吐出来的烟雾。夏日,只有知了在外头穷嚷嚷。像无休止的抱怨。
知了的喧闹,在课堂里也听得到。女孩有点烦。好不容易等到放学的钟声响起,她收拾书包走到门口。那里人很多,人声比知了的叫声更喧闹。她没听到炭头的吠声,不像往常一样,有一只黑狗摇着尾巴向她奔来。女孩只看见爸爸站在前面的树阴下,难得地,没有抽烟。
那一天,爸爸陪她走回家。路上女孩什么也没问,沉默地让爸爸牵着她的手。只是走到半路时,她忽然想起炭头蹑手蹑脚伸长舌头呵呵呵地走路的样子,才忍不住把手抽回,咬着嘴唇狠狠地擦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