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静剂也不行?”年轻的医生抱着胳膊,嗯了一声,”毕竟我们这儿没有先例。”他抬眼望着远方,微微叹息。

隔着一段距离,护士们全都好奇地竖着耳朵,还不时看向这边。原来她们正在偷窥那个可怜患者大腿中间的地方。

田口哲也心情沉重,用衬衫下摆盖住自己那隆起的生殖器。当然,那东西太坚挺,遮都遮不住。

“根据资料,这种病症叫持续勃起症或阴茎强直症。战后,医学界只报告过数十例这种病例。”

医生的话让哲也很沮丧。事态的严重性让他情绪低落。

“并没有有效的治疗方法,但这倒不是不治之症,据说最长的纪录只有一百八十天。”

“一百八十天?”哲也连声调都变了,感到一阵头晕,差点从凳子上跌下来。”不过,目前还没有实际损害。”医生安慰说。

“可是老这么勃起着很疼啊。”哲也痛苦地倾诉。

“尽量不要勒紧下身,比如内裤要穿运动款的,裤子也尽量穿宽松型的。”

“这样还是很惹眼,毕竟每天都要去公司。”

“那就别脱外套了。”

“大夏天的,不脱太别扭了。”

“可是,田口先生,我也没办法啊……”

医生的眉毛拧成了八字,十分为难。哲也越发陷入绝望

前天早上,他做了个春梦,梦见跟早已离婚的妻子佐代子言归于好,两人还开始做爱。都是我不好–面对流着眼泪请自己原谅的佐代子,哲也产生了一股强烈的性欲。他望着佐代子泛着红晕的脸,再次觉得这是个好女人。那仿佛是真实的做爱,根本不像在做梦。他甚至还感受到了佐代子的体温。

闹钟把他拉回了现实,他顿时陷入自我厌恶。又做了一个这样的梦,真让人留恋。明明是一个三年前就已分手的女人……他把手放到大腿间,发现自己的生殖器像翠竹一样屹立不倒,不禁大吃一惊。那东西像十多岁的时候那样威风凛凛。

他下了床,走向洗手间,偏巧踩在地板上堆得乱七八糟的杂志上,滑了一跤。他连忙扶住书架,结果胡乱堆在书架上的《广辞苑》掉了下来。又厚又重的词典不偏不倚,正好命中他大腿间的部位。

他疼得差点昏过去,在地板上蹲了半天,眼泪流了一箩筐,大半眼泪很可能是为自己的悲惨遭遇而流的-一个三十五岁的男人,竟然有这样羞于见人的遭遇。

撒完尿,他啃着面包当早餐,忽然觉得身体中心部位有些不对劲,无意间看看下面,生殖器仍然勃起着。他不禁皱起眉:自己早已不想那些情欲之事了,到底怎么回事?

在上班的电车上,那儿也勃起着。大腿间鼓得那么高,是个人都能看出来。他扣上外套的纽扣,用包遮挡住那个部分,生怕被人当成流氓,尽量与女乘客保持距离。

到公司做起事来,生殖器也没有软下来。当然,这种情况是头一回遇到,他有点不安。

哲也一去厕所就进了隔间,尝试着自慰。他在大脑中回味着今早的春梦,三分钟左右便释放出来了。他紧盯着大腿间,那儿依旧屹立不倒,还伴有疼痛,海绵体内一阵阵跳痛。

怎么回事?他用混乱的大脑拼命思考,仍然觉得莫名其妙。

到了下午,恐惧逐渐袭来。哲也已经无心工作,别人跟他说话,他也心不在焉。他频频看下面,心情越发沉重。毋庸置疑,这肯定是异常状况。我的”小弟弟”会不会一直这样持续下去?一想这个,他就坐立不安。他跟部长说身体不舒服,就早退了。大概是脸色很苍白,连部长都对他的健康状况有点担心。

回到公寓,哲也就到洗澡间洗冷水澡。他把毛巾泡在冷水里,冷敷局部。可那东西依然勃起着。他心中充满不安,胸闷难受,连饭都吃不下。

说不定过一晚就好了呢。他在心里不住地祈祷,一夜未睡。可事态仍然没有改观,”小弟弟”哪管老大的死活,依然精神饱满。

昨天,哲也毫不犹豫地叩响了医院的门,在上班途中造访了”伊良部综合医院”的泌尿科。

接诊的年轻医生起初坚信他是伟哥服用过量。即使他一再否认,医生仍想进行牵强的推理,说”会不会是弄碎混进食物吃了下去”。哲也从不记得有这种情况。他最近的晚饭都是便利店的便当,还是就着瓶装的茶水吃下去的。

明白不是药物的作用后,医生的表情难看起来,取来立可拍相机。”啊,脸是不会拍的。”医生说了一句,便不由分说地开始拍哲也的大腿间。作为临时处置,给他打了一针镇静剂,就把他打发回去了。

“由于血液源源不断地输入,所以很可能引发了植物神经紊乱……”医生独自嘟哝着,”难道是与阳痿相反的症状?这么一来就不是功能性问题,很可能是心因性问题了……”

“那个,可以提上裤子了吗?”哲也问。

医生若无其事地回答了一声”啊,请”,便飞快地开始写病历。

“晚上失眠,对吧?”

“基本上是,也没有食欲。”

“知道。精神上也很痛苦吧?”医生朝空中凝望一会儿,然后用笔挠挠头,朝哲也转过来,”要不,再去这儿的精神科看看?”

哲也一时难以回答。

“就在地下。”说着,医生指指下面,”从多种角度诊断一下不

是坏事。精神科给药的方式也不一样。对对,就这样吧。”

说完,他再也不看哲也的眼睛,就像随随便便地做出了决定。莫非是想把麻烦的患者转到别处去?哲也叹了口气。无所谓。按现在的情况,哪怕只是一根稻草,他也想去抓。如果有人建议他请祈祷师看看,他也会照做的。

哲也出了泌尿科,没精打采地走下医院的楼梯,朝地下走去。地下的气氛为之一变,弥漫着一种剧院后台般的气息。走廊里堆满了瓦楞纸箱,或许是心理作用,连照明都显得有点暗淡。找到”精神科”的牌子后,哲也忐忑地敲敲门。

“欢迎光临!”里面顿时传来不合时宜的尖锐的声音。哲也轻轻打开门,走进诊室,只见一位圆滚滚的医生坐在那里,皮肤很白,年龄大约四十五岁,脸上挂着笑容。

“病历我已经看过了。阴茎强直症。经常处于临战状态,对吧?”

医生咧着嘴,露着牙龈。在他的招呼下,哲也在凳子上坐下。

“像你这种情况不能想得太严重。那些正为勃起功能不全苦恼的人听了,简直要羡慕死了。我最近也有点勃起不好呢,啊哈哈。”

哲也盯着医生的脸。这种突如其来的亲昵让他无所适从。精神科是头一次来,难道让患者放松也是治疗的一环?

“阳痿主要来自自信的缺失,田口先生,你的情况完全反了过来,简直就是信心爆棚啊。肯定是’你们一个个全放马过来吧,保准让你们哭爹喊娘’,对吧?啊哈哈。”

哲也不知如何回答是好。看看对方胸前的名牌,上面写着”医学博士伊良部一郎”。大概是医院经营者的家人吧。

“总之,先让我领略一下。”

在对方的催促下,哲也褪下裤子和内裤。一位美丽的年轻护士就站在一旁,毫无顾忌地盯着他看,就算跟他四目相对,也面不改色。

“嗯。”伊良部探过身子,用中指”嘭”地弹了一下哲也隆起的部位。哲也不禁哆嗦了一下。

“这样不会贫血吧?”

哲也没明白是什么意思。

“啊,我是说,血液全都集中到了这儿,会不会造成大脑供血不足?”

“没,还没有……”

“我是在开玩笑呢。啊哈哈哈。”伊良部爽朗地笑起来。

不悦的情绪开始涌上哲也的心头。莫非让人给耍了?自己都快急死了,你们却还……

“那,你那些下流的妄想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伊良部问。

“啊?”

“你的大脑肯定都被下流的妄想占据了吧。”

这家伙在胡说些什么?

“这种人是经常有的。比如一旦被人追赶,就会连续琢磨上二十四小时,或者大脑里不知为何总浮现出自家着火的情景,无法外出……这些全都是强迫症。田口先生的大脑中也肯定有一个女人时时刻刻逼上来。呃呵呵。”

“不是的。”哲也提高了嗓门。可一瞬间,佐代子的面容却浮上心头。

“啊,你这种羞于启齿的心情可以理解。”

“我都说了,不是。”哲也十分生气。

“真的不是?”

“对。首先,再怎么想那些淫秽的事,那东西也不会一直勃起啊,这绝对不正常。”

“嗯,你说得有道理。”

伊良部纳闷地望着病历,沉默了一会儿,板起脸,从椅子上站起来,让哲也起立。尽管有点纳闷,哲也还是遵照指示。

“田口先生,冒犯了。”

不知为何,伊良部竟道起歉来。接下来的一瞬间,伊良部的膝盖忽然插进了哲也的大腿间。哲也顿时明白让对方顶了一下。

伴随着剧痛,他觉得天旋地转,当场栽倒。脑壳疼痛,仿佛里面有人用锤子在砰砰敲打一样。

“干、干什么……”哲也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怎么样,快蔫了吧?我只是给它一点打击而已。”

伊良部像什么事儿都没有似的说。

“你、你……”哲也顿时大怒,可身体却不听使唤,全身冒汗。

“既然是外在冲击造成了这样的结果,那么施以同样的冲击,会不会治愈呢……”

哲也觉得有道理,不禁在愤怒和痛苦中妥协了,或许是因为自己懦弱的缘故吧。

他硬撑着站起来,坐在凳子上,放下一直捂在大腿间的手,和伊良部大眼瞪小眼。

那儿仍然勃起着。

“不行?”伊良部若无其事地说。

“你太过分了吧,冷不丁来一下子。”哲也红着脸抗议。

“这事能提前告诉你吗?”伊良部毫不畏缩,”而且,无论是身体原因还是心理原因,冲击疗法是最有效的手段。”

“所以你就蛮干?”

“这跟我们用力拍显像不好的电视机是一个道理。如果因为某种机缘巧合,产生阻碍的东西掉下来,就恢复正常了,这种事常有。”

扯淡。有这么说话的吗?

“田口先生是不是有闹心的事?”

“什么意思?”

“让你烦恼、忧虑和担心的事。”

让他一说,佐代子的面容又浮现出来。不,不可能。

“比如挪用公司的钱。”

“啊?”

“或者是撞人后逃逸。”

哲也直直盯着伊良部的脸,他的赘肉都从下巴两侧鼓了出来。

“一点都没有?”

“不可能有。”

“人的身体比宇宙还神奇,所以,不思考也是一种本领。”

哲也想打退堂鼓。这个医生绝对是脑子坏掉了。

“总之,先打个针吧。”伊良部说。

“不,在泌尿科打过了,没用的。”哲也目光平静,谢绝了他。

“喂,真由美。”伊良部并不理会,依旧命令护士准备注射,”别这样,定期给药是很重要的。”

哲也朝被唤作真由美的护士望去。只见她白大褂的前胸大大地敞开着,一蹲下来,深深的乳沟就尽收眼底。

那就先打一次试试吧。泌尿科的医生也说过,精神科的给药方式是不一样的。

哲也把胳膊放在注射台上,连护士那半罩杯的文胸都看在了眼里,大腿间顿时发疼。针扎下去后,伊良部把脸凑过来,鼻孔张得大大的。

这都是些什么人啊。周围的一切都仿佛变得不真实了。

“这段时间要定期来医院。”伊良部晃着肚子说道。

抵触情绪似乎也消失了。哲也默默地点点头。算了,反正去哪家医院,这种”阴茎强直症”的怪病都会让人看热闹。

哲也迟一些赶到公司,在办公桌前坐下。这是一家实力超群的商业公司,他目前负责食品公司的销售战略,扛着主任的头衔,同时也肩负着责任。他对着电脑敲消费者问卷调查的数据。只是注意力毫不集中,他怎么也放不下大腿间的事。

伊良部的话语忽然浮现在脑海中:”田口先生是不是有闹心的事?”明明不愿去想,可思绪总离不开佐代子。妻子和公司的同事出轨,低眉顺眼地说了一句抱歉,就离他而去,如今跟那个男人步入了新的婚姻生活。

哲也长舒一口气,想甩掉这些杂念。被这么一问,谁都会有一两件闹心事。没有烦恼还算是现代人吗?

哲也点上一支烟,呆呆地望着浮起的烟圈。

可是,起因是梦见了佐代子,这也是事实。回想起这三年来,佐代子的影子从未离开过大脑。如今佐代子是不是正被现任丈夫搂在怀里呢–晚上,哲也独自躺在床上为此烦恼,已不是一次两次了,所以他尽量不朝佐代子住的方向看。

怨恨还是有的,可自我厌恶的心情更严重。他拼命维护着自己的面子,想说的话都没说,一句”再见”就将她打发走了。

大腿间又疼了起来,哲也不由得龇牙咧嘴。

“田口先生,你怎么了?”坐在对面负责杂务的阿绿跟他打招呼。

“啊,没事。”哲也故作平静。

“怎么不脱外套啊?连扣子都没解开?”

“我有点冷。”

“好奇怪。怎么就像怕冷的女人一样。”对方露出洁白的牙齿,笑了。怕冷?对啊,要不就买个围毯?哲也弓着腰,强忍着疼痛。

总之,裤子上的隆起务必继续掩盖下去。一旦让周围的人知道了,自己的脸往哪里搁?

不安的心情越来越严重,哲也不住地叹息。

第二天,他又去了伊良部综合医院的精神科。早晨,看到依然勃起的生殖器,他无法忍受心里的不安。他一个人已经扛不下去了,只想找个人倾诉一下,随便谁都行。

今天一去就打了针。他仔细观摩真由美护士的乳沟。她戴着透明的文胸,看来这位护士喜欢暴露肌肤

“你有没有能发泄精力的嗜好?”伊良部在椅子上坐下来,问。

“没,没有。”

“保持血液循环很重要,所以,最好是运动运动。”

“不行啊,很疼的。”

哲也把手放到大腿间。自从持续勃起之后,他连走路都很困难,爬一级车站的台阶就感到剧痛难忍。

他将这种情况告诉伊良部,伊良部一面呷着咖啡,一面说”或许是身体拒绝血液循环吧”。

“你现在的血液形成了一条只流向生殖器的线路,却忘记了其他线路。就像唱片跳音一样,只播放同一个沟槽的音乐。”

哲也似乎有点开窍了。”那该怎么办?”

“最好还是给予冲击……”

“不行!”哲也一口回绝。

“精神冲击也可以啊。”伊良部用咖啡漱着口。哲也不知道他要干啥,没想到他竟咕嘟一口直接咽了下去,”比如,尝试一下能让那里萎缩的体验。”

“哦?”哲也探过身子。

“假如撞了流氓的奔驰车逃走的话,你肯定会吓破胆的。”

哲也泄了气,他想换一家医院。

“蹦极之类也不错。”

真难以置信。这样肯定只会加重疼痛。

“要不试试迪士尼乐园的过山车?我也一起去。”

哲也没有回答,叹了口气。

“顺便再看看电子大游行。”

太悲惨了,自己为什么非要和这个中年男人去游乐园不可?

这时,桌子上的电话响起来。”不好意思。”伊良部拿起话筒,”我当谁呢,怎么又是你。”

伊良部抬高了嗓门。话筒那边依稀传来女人的声音。他的脸顿时涨红了。

“谁给你付钱?你这臭婊子。”他的太阳穴上暴起青筋,开始怒骂。

“赔偿费三千万日元?开什么玩笑!你给个开价的理由,理由!”

哲也呆若木鸡地望着他打电话。

“结婚才三个月,你凭什么要这么多钱?一个月一千万?亏你能说得出来,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连高级妓女都没这个价。什么?给你的经历增添了污点?你别抢我台词好不好?我妈现在正暴跳如雷,说给伊良部家丢脸了呢。”

伊良部站起来,满屋子都是他震耳欲聋的声音。

“你一开始就是冲着钱来的吧?我才要告你呢。不管雇多少一流律师,我也要把你这张皮剥下来。”

伊良部大嚷了五分钟左右,猛地挂断了电话。”混账女人!”他满脸通红,不屑地说。

“那个,田口先生,你听我说。”

接着,伊良部像突然切换开关一样,再次换上热情的语气。哲也差点从凳子上掉下来。这家伙,真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啊。

“一个跟我结婚才没几天的浪荡女人,居然跟我要赔偿费。”

说着,他把手放在了哲也的膝盖上,吓得哲也一哆嗦。

“我妈唠叨说,一郎也该成家娶个媳妇了。于是,我去了有医生和一流企业女白领,还有好人家的家政保姆参加的相亲会,结果就被一个女人盯上了。”

你这样的人,居然也有女人来纠缠?话刚到嗓子眼,哲也又咽了下去。

“对方很主动,于是我们闪婚了。但开始一起生活后,她就处处找起茬来,什么兴趣不合啦,价值观不同啦,再加上和我妈处得也不好,才三个月就回了娘家。你不觉得她太任性了吗?”

“呃,也是。”哲也无奈,只好附和。

“所以我也灰心了,没想到这女人竟然雇了律师要跟我离婚,还跟我要赔偿费,张嘴就是三千万。”

“那是有点过分。”

“过分吧?还让我穿女佣的衣服。”

“啊?”

“你说谁家搞这些乱七八糟的COSPLAY?”

“哦,那是有点……”

“还不让我把蛋黄酱浇在米饭上,连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都管。”

“那个,米饭加蛋黄酱也有点……”

“我完全让这个恶女人给耍了。”伊良部怄气地噘起嘴,”田口先生,你是单身?”

“啊,是。”

“那最好了。可千万别结什么婚。”

说着,伊良部还咯吱咯吱地挠起那颗猪头来。视线与哲也撞到一起,他一咧嘴,露出牙龈。

哲也忽然看到了他胸前名牌上”医学博士”的字样。这个国家的博士到底都怎么了?他在心里嘟哝。

伊良部可谓是迄今遇到的怪人中的怪人。他肯定没有烦恼,完全按照自己的欲望行动,想嚷就嚷,想笑就笑,跟一个没有烦恼的五岁小孩儿一样。

不过,哲也还是有些羡慕,至少这家伙不会像自己一样烦恼。

看来他也被妻子甩了,沦落到跟自己一样的境遇。为什么他却跟自己有天壤之别呢?

哲也途中在商场买了条围毯,才去了公司。在办公桌前摊开毯子,女职员们全都投来好奇的目光。”换的奖品,不用就浪费了。”他笑着敷衍过去,但脸颊还是有些僵硬。

开始工作后,他也在惦记伊良部的事。尽管眼前对着电脑,上午的事情却历历在目。

你这个臭婊子-伊良部在电话里怒吼。这是一句自己根本说不出口的台词,是一种一直压在心底的情绪。

得知佐代子出轨的时候,自己第一感觉就是迷惘,拼命思考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结局。

抱歉,我爱上别人了-听到妻子的坦白,愤怒呼呼地涌上心头,可别的感情也开始掺和进来。

哲也不想把自己整得更惨。男人是有尊严的,决不许别人把”龟公”这顶绿帽子扣到自己头上。当然,多少还是有些愤怒。看你一眼都会弄脏我的眼睛,赶紧滚蛋。他很想这样怒吼,却没有让感情爆发出来,拼命维护体面,还对周围的人撒谎”那些见不着面的夫妻多着呢”。

其实他何尝不想连那个情敌也痛揍一顿,臭骂一番,就像伊良部一样青筋暴凸地大骂”你这个臭婊子”。

大概是自己太看重体面了,害怕出丑。

内线电话响了。接起来一听,是营业部的一名女职员打来的。

“铃木食品的消费者问卷调查结果出来了吗?”

“咦,不是下周出来吗?”

“哎?是今天啊。我还想现在给人家送过去呢。”

“不,你错了。是下周。”

“不可能。”对方冷冷地说,”既然这样,那就请田口先生给对方打个电话吧,就说拖到下周了。”

“什么,我打?”

“拜托。”对方不等他回答就挂断了电话。

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他在心里咒骂。凭什么,一个年轻女人居然都敢用这种口气跟自己说话?若是男职员,他早就一声怒吼了。

这时,大腿间又疼了起来。他不禁弓起腰。

现在也不迟,要不打内线教训她一下?就说是她弄错了,由她自己来处理。

……要不还是算了。哲也停下刚想伸出去的手,改变了主意。今后还要一起共事,他不想弄得不愉快。而且,让女人回心转意很麻烦。一旦把一个女人变成敌人,就等于把所有女人都变成了敌人。

哲也死了心,给客户拨打电话。尽管负责人表示原谅,却并不可怜低头认错的他。

疼痛越发剧烈。生殖器把裤子顶得更高了。他心急火燎地站起来,想去厕所。围毯却啪嗒一下掉了下来。对面的阿绿条件反射般抬起头,视线投向了他的大腿间。

完了,被看到了!

他慌忙离开。一直腰疼,他只好弓着腰走路,感到有视线往后背上戳,顿时满脸直冒汗。

他疾步走过走廊,女职员们纷纷给他让道,肯定是因为他的脸色非同寻常。

哲也进入厕所隔间,褪下裤子。生殖器红彤彤地充满了血,高高地耸立着,都快要到肚脐眼那儿了。疼痛不断加剧,他咬紧牙关强忍。

自己怎么会得上这么一种怪病,对朋友都开不了口。在它软下来之前,也不能进行正常的人际交往了。

医生说这并非不治之症,却没有保证可以治愈。自己到底是怎么了?他真想大喊一声”有谁能帮帮我”。

他盯着青筋暴起的生殖器,大脑里忽然浮现出一个念头。

生殖器是在发怒,就像为主人忍气吞声而愤怒一样。

莫非是自己没有坦率地让血液冲到头顶,所以那些血就回流到生殖器里去了?太阳穴上没有青筋暴起,所以这家伙便取而代之地”暴起”了?这种念头在哲也的大脑中急剧膨胀。

他对佐代子什么都没说,甚至没有对出轨的妻子大声嚷过。

刚才也是如此,他任由狂妄的年轻女职员摆布,并非是胆小的原因。如果对方是男人,他肯定什么话都能说出来。在女人面前,他扮演了一个太过善良理性的男人。

要不就去把佐代子骂一顿?”你这个臭婊子!”顺便再送她一记耳光。通过一些传闻,他获悉了佐代子的住址,也知道她仍在以前的公司上班。

他坐在坐便器上,大口地呼气,用手巾擦着额头的汗。

是不是有点迟了?都过去三年了。

对方肯定会感到莫名其妙,弄不好还会把警察招来。如果让周围的人知道了,他们肯定会笑掉大牙。

他背靠着水箱,闭上眼睛。

不,这种理性是多余的。正因为自己过度压抑感情,才会落到这步田地。

不知为何,他相信了:阴茎强直症的原因就在于自己压抑感情。

他决定去对佐代子说上两句,要骂她个狗血喷头,让她跪地求饶。

他完全有这种权利,因为他这边一点过错都没有。

一站起来,一阵剧痛又掠过下体。他想蹲下,额头却重重地

撞在了墙上。

眼前金星乱舞。哲也下定决心,非要让佐代子谢罪不可。

哲也没有加班,准时离开公司。佐代子所住的私铁沿线社区是热门地带,连女性杂志都经常发特刊报道。

穿过车站的检票口,目力所及的地方都是年轻女人的身影。路上走的人没有一个像家庭主妇。大家都穿着时尚的服装,享受着下班后的私人时间。

哲也从两人共同的朋友那里得知,佐代子买了一处挨着公园的新建公寓。他在车站前的派出所让人看过地后,找到了公园的位置。如果周围有全新的建筑,那肯定就是佐代子的住处。

哲也走了五分钟左右,很快就找到了。那是一处灰色外墙的豪华公寓。窗户里亮着几盏高档的白炽灯。从外面也很容易想象住户们奢华的生活方式。若是夫妻双方都上班,经济上就更富裕了。

哲也一直住在租赁的旧公寓里。如果想买房子的话,倒也能买得起,但他不想这么做。至于未来的蓝图,他目前并不想规划。

哲也在入口处找到了房间号。牌子上写着两个人的名字。佐代子的姓已不再是”田口”,而是冠上了另一个男人的姓氏。

哲也心里堵得难受。

再瞧瞧信箱,里面堆着好几封广告函件。看来她还没有回家。哲也走进对面的公园,在一处能监视公寓情形的椅子上坐下来。

不管等几个小时,他都要等下去。他一个个地审视着行人。

佐代子一旦出现,他就立刻堵到面前,冷漠地看着她,说一句:”哟,好久不见了。有点事忘了告诉你。”再啪地给她一记耳光。佐代子肯定十分惊愕,连声音都发不出来。然后他还要甩出一句:”你这个臭婊子!”

哲也抽了好几支香烟,又在自动售货机上买了瓶果汁,安抚干渴的喉咙。

不过,打耳光会不会有点过分?如此一来会演变成暴力行为,一旦把警察招来,也会给公司那边带来麻烦。他一时犹豫起来。

要不就啐她一口?这样既没有实际损害,侮辱的效果还很明显。

哲也闭上眼睛,做了个深呼吸。

不,只用语言就足够了。佐代子也很内疚,一看到自己的身影应该就慌了神。然后再骂上几句,比如你简直不是人,你这个淫乱的女人,做饭太差劲,以前我一忍再忍,你做的酱汤咸死人等。

看看手表,已经是晚上八点了。

这时一阵脚步声传来。哲也循声望去。在照明灯下,一张女人的面孔浮现出来。

他当即认出是佐代子。只是她旁边还有一个男人。

啊,原来如此!她跟新丈夫在同一家公司啊。既然下班时间相同,肯定会一起回家。自己事前怎么就没考虑到这一点?

哲也从椅子上起身,藏到树后。他瞬间便做出了这种反应。尽管心跳得厉害,激情却在不断冷却。他偷偷探出脸察看动静。

佐代子从前面横穿而过。明明距离应该有十多米远,却连她脸上柔嫩的肌肤都看得清清楚楚。

她变漂亮了,比三年前漂亮多了。那是一张充满幸福的脸,她正与丈夫交谈着、微笑着……

真是天生的一对。虽然是头一次见,不过那男人看上去很温和。

两人手牵着手。哲也看到那紧紧相扣的十根手指,回过神来。

自己到底在干什么?居然要找前妻说什么迟到三年的怨言,真是傻到家了,真是脑子进水了。

两人消失在了公寓中。

哲也被眼前的情景和自己的愚蠢摧毁了。

去伊良部综合医院成了哲也每天的必修课。虽然期待每天的注射很快见效,想治愈孤独的念头却更强烈。至于倾诉对象,只有伊良部一个人。

他对公司谎称自己腰疼,需要接受红外线治疗。这样一来,弓着腰走路的毛病和不自然的围毯也多少能糊弄一下。

看到佐代子那一晚,他在厨房烧掉了一直藏在抽屉深处的前妻的照片。他一直欺骗自己,说什么因为上面也有自己,才一直保存下来,可如今得处理掉了。

不过,心情却没有一下子轻松起来,痛苦只增不减。看到那男人的相貌后,脑中的妄想变得越发具体。

“田口先生,走吧,去迪士尼乐园。”

伊良部哪儿知道哲也的心思,依然是无忧无虑。

“这也堪称是’巨雷山(东京迪士尼乐园的过山车)刺激疗法’了。”

是你自己想去吧?哲也真想朝他怒吼一声。可另一方面,他对这家伙不同寻常的做法又深感羡慕-这个人完全不在乎别人的眼光,每天晚上都睡得很香吧。

“那么,丰岛园的水世界怎么样?”

“我现在这个状态,你觉得能穿泳裤吗?”

“也是,会让人当成变态的。”

没脑子。哲也都懒得理他。

“对了,田口先生,有件事想拜托你。”

伊良部挠挠头说,头皮屑簌簌地落到地板上。

“我上次对你说过一个要和我离婚的女人的事,对吧。田口先生,你能不能去勾引一下那女人,把她带到酒店里?”

哲也皱起眉。

“没事没事。那女人很轻佻。只要你告诉她自己是医生,她肯定会屁颠屁颠地跟你走。”伊良部抠着鼻子说,”我也想为调解争取有利条件。我会跟踪偷拍你们约会的现场。”

“你是在开玩笑吧?”哲也探出下巴。

“唔,哪能呢。”伊良部用白大褂擦拭着手指,”因为这种事我实在不好求别人。”

伊良部分明是在乞求,而且还是乞求一名患者。他拿出一张女人的照片给哲也看。那是一位不输给选美比赛选手的美女。跟这样的美人哪怕过上几个月,也是上天垂怜啊–哲也差点说出口来。

“怎么样,田口先生,拜托了。”

“不行。”哲也慌忙摇摇头。

“人生是需要刺激的,如果只在公司和家之间来来往往,就会十分乏味。一般来说,生病需要静养,不过你的情况正好相反。书上说,对于阴茎强直症,只有刺激或变化才有效。”

你就瞎扯吧,谁信呢?

“当然,我会支付酬金的。报酬十万,成功之后再付三十万。诊疗费全免。”

这家伙真是医生吗?一番挣扎后,哲也还是设法拒绝了。伊良部若是处在自己的立场,肯定不会轻饶佐代子,甚至连刺杀情敌的事都能干出来。

前一夜的情景仍历历在目。自己原本就睡不好,这样一来越发被睡魔遗弃。

“没办法,我只好去上野公园雇个伊朗人了。”

伊良部粗线条的神经实在让哲也羡慕。

到公司后,哲也一如往常地用围毯盖住下腹部。无意间抬头看看,发现阿绿正跟其他女职员使眼色。

察觉到哲也的目光,大家一齐岔开视线。

一瞬间,哲也脸上发烫。看来自己已经成了闲话的中心人物。也难怪,最近,他不但尽量不离开座位,就连起身的时候,也是穿好外套扣好纽扣才缓缓站起来。午饭也不跟别人一起吃,都是等大家出去后,才去偷偷买点面包。

莫非持续勃起的事败露了?他敲打电脑键盘的小拇指微微发抖。若是这样,自己可就无地自容了,连公司里都没法待下去了。

索性公开得了?愚蠢!这样才是毕生的耻辱。公司可是很容易产生流言的地方。

部长叫他。他将围毯围在腰上,来到部长办公室。

“你怎么回事啊?刚从苏格兰回来?””啊,不,那个……”哲也明白自己是一副奇怪的打扮,语无伦次。

“先不说这个了。明天和后天,你工作能不能脱开身?”

“啊,能。”

“既然这样,邀请零售业者参加的伊豆温泉旅行,你也赶紧陪同去一趟,人员有空缺,你就救个急吧。”

“温泉……”哲也顿时觉得头晕目眩。

“这可是重要的接待任务,不敢交给年轻人。咱们这边的局长也要参加。需要一个你这样的老手。”

“那个,抱歉。我腰疼得厉害……”说着,哲也把手按在腰上,做出龇牙咧嘴的样子。

“哦,那你可太幸运了。听说那儿的温泉对腰疼特别有疗效。你就慢慢地泡在浴池里,跟商场的采购部长们好好谈吧。”

哲也眼前一片发黑。若是以现在的状态去温泉旅行,后果真的不堪设想。光是想想就让人发晕。而且出发时间还是明天早晨,自己一点辙都没有。

哲也走进空闲的会议室,给伊良部打电话。他不假思索就这么做了。他要说明情况。

“你就说感冒了怎么样?需要诊断书的话,我会给你开的。”伊良部还是那种悠然的语气。

“不行啊。上司们肯定会骂’连自己的身体都照顾不好’。”

“要不就说痢疾?日本脑炎也行。”

“那可就上报纸了。到底有没有缓解症状的方法,比如能抑制到半勃起程度的药物之类?”

“没有吧。”话筒那头传来哈欠声,”那你拒绝不就行了?就说不想去。”

“我跟你说,公司这种地方可不是你一句’不想去’就能搞定的。”

“哦,这么严重啊。”

哲也挂断了电话。他觉得跟伊良部这样的人商量很愚蠢。

大腿间又开始疼。为什么自己要倒这种大霉?与其这样,还不如变阳痿好呢。

最终,他什么办法都没想出来,就迎来了次日早晨。当然他一夜没合眼,甚至想到了玩失踪。全国频发的失踪案件中,恐怕有一多半都源自这种荒唐的理由。

哲也忍着疼痛把内裤换成贴身短内裤,又穿了一件游泳用的贴身泳裤。至于那东西该朝上还是朝向一侧,他烦恼了半天,最终选择了朝上。尽管像小袋鼠一样露着头,可除此之外别无办法。哪怕能掩盖一点点也好,他不想让那话儿保持一个别扭的姿势。

乘坐豪华旅游大巴抵达伊豆后,第一个难关是打高尔夫。当着局长的面,他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腰疼的谎言,因为刚才已经介绍过”我们田口先生打得相当不错”。

“那就切磋切磋,哈哈哈。”那些皮肤光润的男人还亲切地拍拍他的肩膀。

第一洞,他咬着牙打了第一杆。由于用力过猛,球飞进了树林中。打完后下身立刻一阵剧痛。

第二杆则进了沙坑。他猫着腰小跑着穿过果岭后,全身冒出油汗。只是动一下,那个部位就针扎般疼。

第二洞、第三洞,同组的客人逐渐露出困惑的神色。打得像样的只有推杆。他连声说着”抱歉”,左右奔走。由于心情无法放松,也没法好好跟对方聊天。

“田口先生,不着急,慢慢打就是。”

“不,还是早点搞定的好。”

别人那么担心,自己竟如此冷淡,他越发焦虑起来。小组内充斥着扫兴的气氛。

哲也的小组在休息地点被局长的小组追赶上来,他的服装也被批评了。

“喂,田口,注意点形象,把衬衫塞进去。”

哲也一直让短袖衬衫耷拉在裤子外面,否则大腿间的隆起就一览无遗。

“现在流行这样。”

“流行?你听着,打高尔夫最重要的是礼节。”

“不,我就这样打。”

局长神色一僵。哲也避开他的眼神,跑向下一个洞。他顾不上局长的脸色了,大脑里只想着快点逃离。

最终的比分输得很惨。一起回来的客人们话都很少,即使在更衣室里,哲也也跟他们保持着距离。这哪儿还算是接待。

“喂,田口,”局长来到一旁小声问,”你怎么回事?怎么不招呼客人?”

“那个,我累了。”

“开什么玩笑。”局长眼梢倒竖,”到旅馆好好表现。在浴池里给他们搓搓背。”

“我有点感冒。”

“不行。你要不好好表现,回去我饶不了你。”

哲也想逃。如果从这儿逃走,后果会如何?就算不被炒鱿鱼,肯定也会受到严厉处分。不管他了。就算这样,也远比在浴池里被人看到那硬邦邦的家伙强。

为什么昨天没有拒绝呢?就算被部长白几眼,也该毅然拒绝才对。正是这种被动的性格把自己逼入绝境。

哲也又由着这种被动的性格,没有逃脱,而是赶到了旅馆。大家解散后各自进入房间,换上浴衣朝大浴场走去。

哲也让同一房间的客人们先走,一个人悄悄地试着披上浴衣。不行,太惹眼了。他放弃浴衣,决定穿自带的牛仔裤,然后用力撕掉了浴衣的袖子。”因为浴衣破了”,他试图用这蹩脚的理由搪塞。

接下来的问题就是浴池,自己是断然不能进去的,不能裸露身子。可是怎么办才好呢?

这时内线电话响起来。一接,是局长打的。

“你到底想干什么?赶紧给我来一趟。只有你负责的客人被撂在了那里。吉田和山本都给自己负责的人搓了背。你是不是想让我丢脸?”

哲也用颤抖的声音回答一句”我马上过去”。

这是人生最大的危机。即使小时候在夏令营尿床,都没有这么束手无策。当时哭了一场就过关了。

哲也步履蹒跚地穿过走廊。除了那个部位外,他全身都失去了血色。

他站在电梯前,无意间往旁边一看,发现一个红色报警器按钮。

哲也的心怦怦地狂跳。要不要按下去?如果按下去,就能闯过目前的危机–有如鬼使神差一般,他的手不由自主地伸过去。等回过神来,他已经打破了塑料罩,正在按按钮。

刺耳的铃声响彻大楼。哲也像被弹飞一样逃离现场,冲下楼梯。

他忘记了大腿间的疼痛,大声喊着:”着火了……”

他似乎理解了犯罪者的心情:他们都是为了掩盖一个小小的谎言,才犯了大错。

接待旅行搞得一团糟。被警报吓慌的客人赤身裸体地跑到外面,那副中年男人的身躯都暴露在了行人和看客眼前。哲也的一声”着火了”闯了祸。旅馆立刻拨打了一一九,几台消防车和梯车呼啸而来。

旅馆工作人员点头哈腰地向消防员和客人们赔礼道歉,并未寻找元凶。旅馆也推测是客人的恶作剧,并不想把事情闹大。

哲也混在人群里,若无其事地看热闹。他又明白了一种犯罪心理:人为了掩盖自己的罪行,什么都能装得出来。

骚乱平息后,大家重新进入浴室,此时局长已忘记了哲也的事,再没有跟他嚷嚷。哲也一直在房间里抽烟。

延迟了一小时的宴会不温不火地进行着。几杯酒下肚后,气氛热烈起来,接待员娇滴滴的声音在大厅里回荡。

哲也只顾着给自己负责的客人们倒酒。他尽量躲避局长的眼神。人事考核肯定搞砸了,不过无所谓,同大腿间的烦恼相比,一切都微不足道。

他正为二次宴会怎么筹办发愁,客人们却冷冷地说”我们自己随便搞搞就行了”。哲也就顺水推舟,低头赔罪说”请别忘了把账单转交给我们”。

哲也一个人先睡下,躺下来看看大腿间,那”小弟弟”正从内裤里露着头。

居然跑到了这么远的地方。他嘟哝着。

实在不行就去摩洛哥?虽说是玩笑,但他真的连这种念头都有过。

对哲也来说,公司彻底变成了一个让人如坐针毡的地方。

大概是有意避免与同事接触的缘故,周围的人也逐渐开始怀疑哲也。同期入职的员工都担心地说”别人都说你不对劲”。阿绿等女职员则开始疏远他,连闲话都不跟他聊了。

哲也每天都心如死灰,过着焦躁的日子。晚上连电视也不开,躺在床上盯着隆起的”小弟弟”,他会产生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念头。他甚至还做了最坏的打算,权当是自己的命吧,这家伙注定要跟自己一起活下去。

到了早晨,他的心情又一次跌到谷底。自己才三十五岁,今后要恋爱、结婚、生子。在这个年龄段,这么规划也毫不为过。可自己竟患上了这种怪病,痛苦不堪。孤独折磨着他,他想大喊出声。

昨夜有一位女性朋友给他打电话,说了一些诸如”最近如何”的话,并没有什么事。

“阿哲,再婚没有啊?”

“一个人多自由啊。我已经结婚结怕了。”哲也嘴硬地说。

“佐代子过得挺好的。”

“啊,是吗?”哲也装作漠不关心的样子。

“听说有孩子了,才怀孕三个月。”

“哦。”

“你听了是不是很烦啊。”

“哪能呢。”

“我下次见到她的时候,你有没有话要捎给她?”

“没有。”

其实他是有的,真想说一句”你这个臭婊子”。当然,他没有说就挂了电话。

想忘记前妻,却偏偏有人提起来,而且她还有了孩子。跟自己在一起时,她总是说”我心思还在工作上呢”,可如今……

怎么就没有一个好消息?!

哲也越讨厌去公司,就越离不开跑医院,连休诊日都惦记着伊良部。伊良部的确是个怪男人,不过他的奇怪行为却是自己的救命稻草。难不成傻子或怪人还有治愈效果?他甚至想,实在不行,自己干脆也当一个怪人。

这一天,哲也刚走下医院的楼梯,就听到一对男女的争吵声。声音是从精神科诊室里传出来的。

他来到门前,听出在争吵的男人正是伊良部。双方正在大声对骂。进还是不进?他犹豫起来。

难道伊良部正在跟女患者吵架?有可能。那家伙连自己的命根子都敢突然踢一脚。

一声打碎玻璃的声音传来。哲也慌忙抓住门把手。他不能坐视不管。

哲也打开门,只见伊良部和一个年轻女子正朝着对方扔东西。一样东西忽然飞过来,哲也下意识地避开。回头一看,一支注射器已经撞碎在墙上。

“你这个丑八怪,我非告你骗婚不可。”伊良部大声咆哮。

“你说什么?你这个死变态。我才要告你精神虐待妻子呢。”

哲也看看女人。难不成跟伊良部索要赔偿费的结婚对象就是这一位?两人都吵得面红耳赤。

哲也暂且隔开了两人。”大夫,不要吵架。你冷静点。”

“田口先生,你给我闪开。”

“你是哪根葱?无关人员给我滚开。”

哲也刚被巨汉伊良部甩了一个踉跄,又被女人推了一把,在地板上摔了个四脚朝天。

“我雇兴信所(日本以复兴信用为主旨,对企业和个人进行调查的侦探所,业务范围包括调查外遇、企业信誉等。)调查过,你的谎言已经败露了。还号称什么原银行女白领的保姆,其实你就是锦系町的坐台小姐。之前还在龟户做过按摩小姐,对吧。再之前在小岩做小姐,招摇过市。我全都看穿了。亏你还有脸来参加医生的相亲会。”

伊良部的话气得女人嘴唇直哆嗦。再看看这女人,脸上浓妆艳抹,一副风尘女子的打扮,和上次伊良部提供的照片截然不同。

“你放屁。说什么’给你买一大堆衣服’,你买的不是女佣衣服就是学校的体操服,全都是这种玩意儿。还想半夜让我穿上,开什么玩笑!还有,什么事都听你妈的。’一郎啊,你戴个腰围子吧,要不肚子会着凉。’然后,一个大老爷们儿就围上了米老鼠的腰围子。没见过你这种蠢货。你这个萝莉控加妈妈控!”

这一次轮到伊良部咬牙切齿,脸上的肉直哆嗦。哲也仍四脚朝天,呆呆地观望着局势的进展。

双方没一个是好东西。他哪一方都不想支持。

“闭嘴,你这个轻佻的女人。伊朗人早就说过了–‘轻松搞定哦’。”

“有本事别雇什么伊朗人啊!你这个懦夫,我跟你拼了!”

哲也十分错愕。难道伊良部真的在上野公园雇了伊朗人?

“你的胸里面装的是硅胶吧?你休想欺骗医生的眼睛。”

“既然是医生,有本事先把你自己的包茎给搞定啊。”

“闭上你的臭嘴,你这个爱打呼噜的女人。你肯定是鼻子整形失败了吧?”

“你才闭嘴,你这个狐臭混蛋。你先在腋下夹上瓶除臭剂再说。”

两人终于互扯着头发厮打到一起。

“停、停、停,别打了。停止暴力。”哲也再次插到两人中间。

“女流氓!美国佬!快给我滚!”

“死胖子!矮矬子!快给我钱!”

“冷静点,有话慢慢说。”

哲也无意间看看一旁。那个护士正坐在椅子上翻看杂志。

“护士,快过来帮着拉一下架啊。”

护士懒懒地转过脸来。

“这不挺好的嘛,先让他们打够了再说呗。”护士换了一下跷着的腿,大腿又露了出来。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两个人动手抓对方的脸,连哲也都被挠到了。双方唾沫横飞,粗气直喷到他脸上。

“喂,你们俩都冷静一下。”

哲也被一脚踢开,还挨了一记胳膊肘。

不知为何,他没怎么感觉到疼痛。眼前这一对男女吵得正凶的时候,他却在思考别的事情。

这两个家伙被解放出来了,从理性、社会和人情义理中解放出来了。

他们自由地活着,以人这种动物原本该有的样子活着。

即使自己处于同样的立场,恐怕也不会让感情这样爆发出来,因为自己根本没有发火的能力。

所以,生殖器才会替自己发怒,让感情爆发。

他又琢磨起上次的念头来。自己的病根就在于临阵脱逃。人想活得有模有样,就得有修罗场的经历。

在这一瞬间,正由于自己是从第三者的角度来看,才有了活着的真实感受。

伊良部与女人的厮打持续了大概五分钟。女人撂下一句”我要把这家医院的继承人是个变态狂的事发到网上去”,摔门而出。

“我才要把你那些糗事发到网上去呢。”伊良部也毫不示弱,反唇相讥。

哲也为伊良部的脸和胳膊抹上红药水,伊良部慢慢冷静下来。

“那臭女人太过分了。一个坐台小姐还装良家妇女,冲着钱跟我套近乎。”

这还用说吗?要不,像你这样的人能结婚?当然,这话不能说出口。

“田口先生,结婚可一定要慎重。”

“其实我也结过婚,只是三年前离了。”

“哦,是这样啊。”

“妻子出了轨,总之让她给跑掉了。”

“那可够窝火的。你要了很多赔偿费?”

“没,一分也没要。”哲也轻轻摇摇头,”大概是为了维护面子,实际上我很后悔。钱倒无所谓,可是想骂的话却没有骂出来,一直在心里憋着,’你这个臭婊子——'”

“你那位前妻现在在哪里?”

“住在东京,还很近。”

“我们现在就去吧,我跟你去。”

哲也看看伊良部,他跟平常一样一脸悠悠然的表情。

“不,这个时间她应该在公司。”

“那我们就去公司。我会给你帮腔的。”

“别闹了,改天再说吧——”

“不行不行,择日不如撞日。这种事哪能改天办。”

哲也觉得他是在说自己。”那,大夫为什么要……”

“因为田口先生你进来劝架后,我总觉得没骂够。”

哲也听了差点一个趔趄。

“而且,我现在觉得所有的女人都是敌人。”伊良部站起来,”喂,走啊。”

“我说大夫,其他的病号呢?”

“真由美,下午休诊哟。”

“没人会来的。”护士的目光仍落在杂志上,头也没抬。

哲也被伊良部拉着胳膊走出医院。他并没有反抗,大概心底也有这种想法。他想演一出迟到了三年的与前妻的争吵大战,把憋在心里的东西全吐出来。

人就要活得洒脱一些,反正自己的日常生活已经乱成一锅粥了。

在医院后面的停车场,哲也钻进伊良部的保时捷。粗重的引擎声响起。

既然这样,就自暴自弃一次。哲也在副驾驶席上握紧拳头。

抵达佐代子的公司后,二人直奔前台。

“我去给你叫。医生的头衔很好用,我吓唬说附近发生了痢疾。”

哲也真想拜这个男人为师父。

哲也和伊良部在前台等待,心怦怦乱跳。两个人三年没有面对面了,不安的应该是佐代子才对。她一定会惊讶得连嘴都合不上,脸上血色全无。

不久,佐代子出现了。她一看到哲也便啪地仰起脸,停住脚步,过了几秒才走过来,嘴角浮现出平静的微笑。

“我一猜就是你。还什么医院的人,我根本不认识。”

好,开骂。管别人怎么看呢。在公司里开骂,给佐代子造成的损害更大。

“上次,你来过我的公寓吧,阿哲?”

“啊?”哲也无言以对。

“我一眼就发现了。只是丈夫在场,我就装作没发现而已。你一直在公园守望吧,在观察我们。”

被发现了?哲也顿时脸上发烫。

“什么事啊?看到我丈夫在,所以回避了?”

“呃,那个……”哲也语无伦次。

“我也一直在惦记呢。瞧你,上次裕美还给你打过电话。那是我让她打的。我想你也许有什么事,就让她帮忙问一下。”

哲也冒出汗来,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其实我一直在期待,阿哲是不是要再婚了?他过来是不是为了说这事?”佐代子声音很温柔,”我做了那么对不起你的事,至今仍然很痛心。我一直觉得只有自己一个人幸福是不公平的。当然,我知道你一辈子都不会原谅我,可是如果你再婚的话,至少也能减轻一点我的罪责……”

血色全无的人是哲也,他已经脸色苍白了。

“快说啊,到底是什么事?”

“田口先生,快说啊,臭婊子、臭婊子。”伊良部在哲也的耳旁嘀咕。

“哟,您是哪一位?阿哲的好朋友?”

“啊,不,那个……”哲也越发冒起汗来。

“喂,狠狠地给她来一回。”伊良部教唆着。

“也没什么事。听说你有孩子了,我只是想说一句恭喜。”

“咦?这事你是听裕美说的吧?”

“再见,我以后再也不来找你了。”

哲也转过身来,抓住伊良部的胳膊。”怎么了,田口先生,不说了?”

哲也拽起瞪大眼睛的伊良部,逃也似的离开了现场。

哲也想哭。他觉得世上再也没有比自己更惨的男人了。干脆一死了之,这样大腿间的事也就解决了。

他已经连气都叹不出来了,恨不得挖个洞,一辈子都躲在里面。

哲也向公司请了一周的假,把自己关进房间里。

医院也不去了,吃饭叫外卖,整天躺在床上。

生殖器一直勃起着。到底有多少天了,他数都不想数。

书也不读,电视也不看,他只是茫然地盯着天花板。

到了第三天,伊良部综合医院打来电话。电话那头并不是伊良部,而是泌尿科的那位年轻医生。

“田口先生,好久不见。您那阴茎强直症现在怎么样了?”

至少还有人惦记着自己,心情稍微好受了一点。

“还没好。”哲也答道。

“那太好了。啊,抱歉,说错话了。其实,我是从大学医院被派到伊良部综合医院的医务室人员,我把您的病历和上次拍的照片拿给大学指导教授看了,教授说很想给您诊治一下,所以,您能不能再到大学医院来一趟?”

哲也答应了。他没有抱太大的期望,但也不想放弃。

砖瓦建筑的大学医院古色古香,年轻医生和教授亲自出迎。教授头发斑白,看上去是个老实人,说不定有办法。哲也对这家医院的期望值提高了一点。

哲也被带进研究室,他躺在诊台上,褪下内裤。

“哦,毫无疑问是阴茎强直症。我从医四十年还是头一次见到。”

教授对年轻的医生们说着。医生们架起了摄像机。

“疼痛感怎样?”教授问哲也。

“一勒就很疼,所以我不穿紧身内裤。”

“能进行性行为吗?”

“这个嘛,自打这样以后,我就没有试过。如果是自慰的话,倒是能行。”

教授仔细地询问一个个问题,哲也一一作答。

这时,房间的门开了,一群身穿白大褂的医学系学生模样的人进来,其中还有好几位女生。

“哦,大家都来了啊。这就是阴茎强直症,一生都难得见上一次的疾病,大家好好看看。”

咦?哲也抬起脸来。学生们都手持病历,一脸严肃地做笔记。其中还有人在拍照。

“教授,可以测量一下吗?”一名学生问。

“啊,是啊。那就量一下吧。”

学生用卷尺量了长度和粗细。哲也很困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被学生们观察够了之后,哲也被抬下诊台。大家全都离开了房间。

“让您特意过来一趟,辛苦了。”教授递过一个信封,”这是一点车马费。”

哲也感到莫名其妙。”那个,不是诊治吗?”

“啊,诊治是要诊治的……”

“不帮我治一下?”

“也可以采取外科手术的手段,”教授捋着下巴,”但如果是性命攸关的病就另当别论了,你这种病例既罕见,又没有实际害处,

所以没有医生甘愿冒风险来执刀。”

“那今天叫我来干什么?”

“就是想让学生看一下,让他们开开眼界。”年轻医生轻轻松松地说道,”田口先生,没事,不久就会痊愈的。”

哲也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冲向了头顶,太阳穴在剧烈抽搐。

“竟然耍我!”他的声音颤抖起来,感情突然爆发,”把别人的病当成杂耍!”

两位医生吓得连连后退。

“以为患者就好欺负!”他大声地吼着,声音大得让自己都越发激动起来。

他随手抄起身旁的凳子。

“别,田口先生,要冷静。”

“闭嘴。你们所有人都拿我当傻瓜。如果以为我永远都会任人摆布,你们就大错特错了。”

哲也举起凳子,摔到墙上。

“你要干什么?”

哲也随即推倒了诊台。诊台碰到架子上,玻璃碎了一地。镊子等器械伴随着刺耳的撞击声散落在地上。

“别砸了,你听我说……”

“闭嘴。不想受伤就滚一边去。”

哲也抬手就砸,抬脚就踢。医疗器械可遭了殃,输液的架子倒了,X光片的看片箱飞到了空中,连电脑也穿过玻璃窗滚落到了院子里。

“喂,快打一一”教授大叫着。

“打、打啊,干脆连机动队也叫来。”

哲也的热血在全身激荡。

哲也被警察拘留了两个晚上。器物损坏罪缓期起诉,其余的问题跟大学医院协商解决。

医疗器械的赔偿额似乎减免了一半。教授也承认了让患者丢丑的错误,双方相互妥协。

保释之际,哲也委托伊良部当担保人。这事不能让父母知道,更不能跟公司那边说,无奈之下才联系了伊良部。

“田口先生,你干得很漂亮。”

迎接他的伊良部依然是那种语气,一看到哲也便咧开嘴露出牙龈。如果伊良部是个女人,哲也真想拥抱他一下。

从警察局出来的时候,哲也大步流星地走着,还蹦蹦跳跳。

因为生殖器已经软下来了。

当时,他从大学医院被带到警察局,走进审讯室。他抑制不住激动的情绪,忽然觉得身体有些异样。

大腿间的不适消失了。他把手伸进裤子,大叫了一声:”呀吼——!”

“老实点!”尽管警官一声怒喝,可哲也的表情仍止不住地放松下来,因为他终于从持续勃起中解放出来了。

多亏让感情爆发了,自己的假设还真是歪打正着。

哲也在车里讲述了这些情况,伊良部说:”这大概是自我暗示。”

“自己坚信这样做病会好,因此就通过实践把自己治愈了。跟所谓的安慰剂是一个效果。人的身体真是不可思议。”

管它什么原因呢,反正是治好了。

“既然都治好了,就能去丰岛园的水上乐园了吧。”伊良部说。

“大夫,你先听我说,下次医生相亲会一定把我叫上。我也要冒充医生勾引一下女人。”

“嗯,好啊。那我给你做名片。”

哲也看看伊良部的脸,又想拜他为师了。

保时捷的引擎声惬意地敲打在哲也的耳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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