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桑田30年,父亲的音容笑貌历久弥新,催人奋进。
―――题记
蓝天白云下,一群鸟儿结伴翱翔,几只羽翼未丰的雏鸟紧随成鸟飞行,一旦疲乏落伍就发出稚嫩的颤叫,求得双亲的帮扶。此情此景,常使我唏嘘不已,既羡慕雏鸟的幸福,又慨叹自己过早的失掉父爱,过早的独自抗争风雨。
我的父亲钟守成,1949年参军随四野南下,任营部通信员,在战斗中入党,退伍后返乡,1981年11月16日患食道癌去世,时年51岁,身为七子的我才8岁。听母亲讲,父亲是以文盲为由,拒绝了到公社工作,先是到降龙河锰矿任指导员,后到高庙村任副支书。
可能因为年幼,脑海里并未存有太多有关父亲的记忆,朦胧觉得父亲不苟言笑,让人望而生畏,不像母亲,随时可以撒娇撒泼,愿意偎依。记得每逢别村夜里放电影,我都嚷着要去看,劳累了一天的父亲很少愿意带我去,最后总是和蔼的母亲背上我出发,往往是电影放映不久我就睡着了。在我模糊的记忆里,父亲总是没事叼着一根旱烟袋,不时从布烟袋中捻出一撮金黄的烟叶装入烟嘴,吞云吐雾中传来阵阵咳嗽声,呛人的烟味和形如细柳的烟雾总是让我神往与迷醉。
记忆图库中有关父亲笑容的唯一场景发生在我三四岁那年。时值农历四五月份,队里犁田以备插秧。当时尚未分田到户。一连下了两天大雨,父亲吃罢早饭背上铁锹前往村东白茬田看水,经不住我的软磨硬泡,他就背上我出门了。来到东河田,只见洪水满溢出河沟涌进十几亩田里,宛然一片水乡泽国。雨后的野外空气新鲜,令人格外兴奋。突然,在沟上一块白茬田里翻腾起两大串浪花,并且有大鱼身影跃起。我央求父亲赶紧捉鱼。起初父亲说不逮鱼,在我的再三恳求下,他把我放在田埂上,扛住铁锹前去撵鱼,很快就逮了两条肥硕的大鱼,每条足有三四斤重,好像是鲤鱼吧。当时,我分明看见父亲脸上荡漾着胜利的喜悦,乐呵呵的招呼我“检阅”战利品。回家后,剖鱼下锅连烹带煎,全家人连吃了几顿鱼肉,我心里别提有多香了。后来才弄懂父亲起初不愿逮鱼的缘由,那时物资匮乏,每家食用油凭票供应,难怪许多人对眼前的鱼鳖无动于衷呢!
1980年春末,父亲吃饭时总说嗓子疼痛难以下咽,说是1976年阴雨连绵常吃发霉的馍落下的病根。因疼得难受,到信阳地区医院一检查,竟是食道癌。当年大哥成家另过,四个孩子在上学,家里劳力仅有母亲跟二哥三哥,农历六月上旬正值分田到户。考虑一大家子需要他养活,父亲特别渴望治好病。听人说桐柏县黄岗山湾里有位老头能用草药治癌症,父亲让母亲陪着坐火车前往,下车后挑着干粮徒步二三十里才赶到。住了八九天,眼看病情无缓解,母亲就劝他带上草药及药方回家。每天母亲都为他用药罐熬制草药,浓烈的药味熏得人想吐。为尽快让他病好,家人按“半仙”交代,四处找寻配方,还捉到蟾蜍剥皮做药引子。
七月下旬,家里人都在南大地五六亩承包地里挖花生。那年先旱后涝,花生很难挖,往往要先浇水再挖,进度缓慢,一家人用了一个多月才把花生挖完。因为牵挂庄稼收成,父亲让人用架子车推到地头,亲眼观看花生长势与挖掘,自责自己拖累一家人。那年我已上小学三年级,常常利用上学间隙与假期帮忙挖摔花生。
寒来暑往,父亲与病魔抗争了一年多,家里花费了近千元医疗费,除花光了多年的积蓄外,还欠了亲戚的债,而父亲的身体却日渐枯槁,卧床难起。
自感时日不多的父亲,以军人特有的思维开始安排后事。他先是催促大哥和母亲上信阳城里找姨夫购置棺木,又叫来只有两女的三爹“托孤”,希望他能认养一两个孩子。临死前两三天,父亲分别找15岁的五哥、11岁的六哥和我谈心。我清楚记得,当时父亲躺在床头,先是拿把糖块让我吃,我平时畏惧父亲,加之知道父亲病痛难受,就怯怯的坐在那儿,不敢多说什么。父亲见状,叹口气,沙哑的说:“小七,以后我就不再管你了,你要自己管自己了”。当天夜里,父亲就溘然长逝,此时距购置定做的棺材运到家仅仅一天,他还亲手抚摸过刷过黑漆的棺木。父亲过世不久,刚上高二的五哥就到了三爹家生活,几个月后又被迫回来。最近问起六哥,六哥说父亲当时询问他是否愿意过继给三爹,渐渐懂事的他心里不情愿,就一声不吭,加上母亲极力反对,这事就此作罢。
农历十月二十日夜,少不更事的我在下庄老屋里睡梦正香,被哥哥们叫醒,说父亲刚刚咽气,心里头顿感沉甸甸的。跟随兄长们沿着田埂往一里多远的上庄新屋奔丧的路上,我情不自禁的淌下一连串眼泪,几位兄长们的哽咽啜泣声在初冬的夜晚格外清晰。
父亲这一生,可谓经受了太多的磨难。解放前,一家人逃荒要饭,四爹被卖给湖北应山一户人家;湖南剿匪中,经常生吃稻子充饥,有过传达任务时被土匪围困在山洞的生死险境;结婚那年过年,父母筹罢拜新年的礼物,竟无钱买肉,二人的年夜饭依旧无半点荤腥;三年灾害中艰难挺过粮食关,而大伯却饿死在前往明港的路上;晚年罹患恶疾,饱受折磨。
随着年岁渐长,我终于明白了父亲当初的担忧,掂量出他遗言的千钧之力,从中体会到父爱的力量与过早缺失的代价。因为父亲的早逝,孱弱的母亲累出了一身病,病逝时体重仅三四十斤;正上高中的四哥五哥无钱复读,被迫回家务农;二哥四哥六哥至今娶不上媳妇;一些势利眼的同组村民多次寻衅欺负我家,1987年春有郭姓恶人在找茬痛殴兄长们后仗势讹取医疗费,还有一泼妇一巴掌把母亲的脸紫;保送上重点高中的我开学伊始被子与碗筷丢失,因心灵郁结而无心向学,偏又遭遇90年高考寒流,仅仅考上了省一家银行学校,等等。如果父亲健在,也许大多数悲剧可能不会发生。
雨过天晴,漫步市区与野外,不时看见鸟群在苍穹或水面飞翔,听到婉转的啁啾呢喃声。我总是停下脚步,观望眼前的温馨一幕,默默的祈祷:小鸟啊,请格外珍惜父辈的垂爱,尽早练就风雨无阻的翅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