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能想象父亲面对荒芜的老宅将是怎样的心情,许多年了,我一直在本能地回避一些什么,比如一种声音、一段故事、甚至一处所在。也许回避对我更有利,如果不是固执的父亲经常要回到山里,我几乎做到了忘记。
父亲生来就是一个苦命人,2岁多一点自己的父亲(我的爷爷)就作为壮丁被强行带走,自己的母亲(我的奶奶)由于爷爷的带走精神压力过大,成了一个精神病患者。这些变故,让他没有兄弟姐妹,独自一人靠亲戚们的照顾保住了这条性命。关于他的身世,父亲从来不说,我只听长辈们约略提起。我的爷爷自从走后就一直没有消息,直到现在,但应该不在人世了。每当清明时节,都会看出父亲的那一份淡淡的沉默和伤感,都会默默地抽着他的旱烟袋,或许是在为爷爷的祈祷吧。在离村子不远的山头上,有一个无名的坟墓,但是父亲每年都会给这已经没有人认领的坟墓插上坟飘,这或许是在唤醒他的一份牵挂吧,希望不知在何处的爷爷的坟头上也会飘着他人给插上的那一份坟飘,那份显眼的白色。
由于他的身世环境,父亲没有上过一天学堂,所以除了会歪歪扭扭写下他的名字以外什么都不懂。记得多少次回家,父母都会把收拾老家里保存好的纸张这类的东西拿出来给我们。怕是我们什么有用的东西,其实都是我们兄妹以前的书籍或者草稿本之类的,看到这些,心里总有些酸楚,都为我们有这样的父亲而骄傲。
很幸运,我们兄妹都没有辜负父母的希望,从苦难中挣扎出来,数年以后,当我成为全村有史以来第一个走出大山远赴省城上大学的那一瞬间,一向不爱张扬的父亲却跑到7里外的乡上买了纸钱和香烛,拉着我和弟弟去了奶奶坟上,父子三人面对奶奶的墓碑跪下,父亲口里一直说着保佑平安之类的话语,那一刻,我忽然觉得一个人和漫长的历史又接上了,或者说从没有断过,我破天荒地看见父亲眼睛是湿的,原来父亲也会流泪。我找不到安慰的话题,只是个沉默的旁观者。
其实,在我逃离了父亲的村庄的许多年后,我才意识到自己很像迁徙在城市与山里的候鸟,我不知道我在逃避或追寻什么,就像父亲从没有真正的离开老宅一样,我也没有真正的进入城市。人有时候就如飞鸟口中的种子,一旦滑落到某个地方生根发芽,很多的东西再也不能改变了,这就是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