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岁,这个数字在我的概念里,应是垂垂暮年的老人才有的年纪,而眼前的这个新年一过,我的母亲也已经是整整六十岁的人了。我在心里恼怒、不解、难以释怀的感叹着这个年轮的刻度是怎样在顷刻之间,就标记到了我记忆里那个年轻充满活力的母亲身上。然而,这是真实的,母亲的确已经是六十岁的老人了,古人常说,人生七十古来稀,虽是句俗语古话,在现代人类的平均寿命面前已经早就不作数了。
可是,想到了母亲已是个花甲之年的老人,我的心竟然在无情的岁月面前,颤抖不已。我好怕,怕这时光的车轮越来越快,快到我无法追赶上它,怕它载着母亲渐渐远离我而去,若真是到了那样的一天,世界上,留下一个孤独无依又不堪风霜的我,犹如一棵小树失去了那片与我血脉相连赋予我生命的深情土地,我又该如何生存在漫漫的光阴里。
记忆中,母亲一头黑黑的短发,脸上总洋溢着年轻而充满活力的笑容,她喜欢与人聊天儿,性格热情开朗,出名的热心肠,常常放下自己手里的活去帮助需要帮助的人,浑身好像有使不完用不尽的力气。
梦回童年里,母亲依然是那个盘坐炕头,才轻轻抹去劳作回来额头的津津汗湿,赶紧解开怀把饱满充盈乳汁的奶头递进她怀中弟弟嗷嗷待哺的小嘴里,轻拍着弟弟的小屁股和后背,温柔而美丽的样子为那个简陋的家倾泻一屋的祥和温馨之光。不老的时光把母亲那一刻无以言表的幸福和满足定格在那一片温暖的光晕里,成为她铭刻于我心深处最美的印象。
三十三年前,母亲在将要临盆的那天早上,还独自上山砍了一捆柴禾背回家,父亲工作的地方在外地,偶尔回家一趟,也因为他的年轻不经世事和来去匆忙,还没有给将要生产的母亲备下坐月子应有的吃喝和烧火的柴草。乐观坚强的母亲并没有因此而介怀,而是依靠自己年轻的身体和开朗的性格,一人默默为自己准备好一切。
那天的正午,母亲在小县城医院里,用尽她毕生的力气,在撕心裂肺的疼痛里把我带入这个五彩的凡尘世界。记得她常说,我出生的时候八斤半,才出生一会儿就睁开大大的眼睛到处看,没有无休止的哭闹,安静懂事的令人惊奇,每每说起这些,她一脸的欣慰和满足。我感觉她在看到我第一眼时肯定忘掉了前一刻生产的疼痛,仿佛我是一个落入凡尘的天使,飞到她的面前,拍打着一对洁白的翅膀,一瞬间医好了她所有的疼痛。
是母亲给了我生命,带我来到这个世界,在我的生命还混沌未开的时候,她的血液通过胎盘流经脐带,滋润养育着我小小的生命在她的腹中生根发芽,从此,我就是世界上除了外婆之外,另一个永生和她血脉相连的人。我可以想的来她该是多么的爱我,可是我对那些流经岁月,早已飘远的母亲对我付出的点点滴滴的爱,又何曾细细的体味和收藏。
直到我长大后远离了故乡,看遍了世态炎凉,才顿悟到父母是世界上最爱我的人,母亲的心离我最近,念我最深。回头却发现,这么多年了我都不曾为母亲做过什么,过年过节给寄上一点钱,偶尔买件衣服,认为这就是我所尽的孝道之事;认为我为人子女并没有落后于他人;总以为自己的工作自己的琐事是应该排到首要;总认为生命里还有大把大把的时间留给母亲。
好像,只要我把她放在那个记忆里永不会老去的故乡里,她就永远是那个不会老去的样子,永远是那个一心等我回家的健康硬朗的妈妈。可惜,我真的错了,直到一天,我发现她没有及时染黑的头发,几乎全白了。
我在心中,惊呼,我那个年轻的母亲那里去了,为何,她成了现在的模样,那么,漂泊多年的我,真的痛失了陪伴她慢慢老来的一段长长岁月,那一段我们母女间失去的时光已经是嵌刻在亲情里的一场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心痛,悔恨纠缠着我的心,我感觉那一刻,亲情的世界里,我为自己对父母的忽视而羞愧成了匍匐一地无颜抬头的藤蔓一堆。
我的奶奶早在爸爸两岁,大姑5岁时,撒手两个幼年的孩子离开人世。因此,姑姑16岁就报名招工去了遥远的他乡,在外早已经成家生子,很少回家探亲。那年,大姑在又一个8年未回家后,终于在爸爸和爷爷的千呼万唤里,回到了她阔别数年的家乡,我那个时候还小,傻傻的问她“姑姑,你为什么老也不回家?”
姑姑瞬间红了眼圈,紧接着泪水夺眶而出,她对我说“你以后就知道了,想家是因为想妈,没有妈妈的家不是家,我早就没有家了,我总回来干啥呢”。我听到这样的回答,看到姑姑伤心不已的样子,虽然还年幼无知,却为自己问这样的问题惹的姑姑伤心落泪而自责后悔了很久。过了多少年,我才真正理解体会到姑姑说那些话时心中是何等的悲伤。
是啊,我们现在一到过年,总是想扔下一切,飞回家去,梦里都能嗅到母亲的味道,那就是家的味道,家是我们无论飞的多远多高,疲累时灵魂永远想要栖息的地方,因为,那里有妈妈。
母亲老了,她有时候也会埋怨我,“为什么那个时候不听话,要跑去北京那么远的地方去工作,你离我的那么远,我想见你想关心你都够不着你,要是离家近点儿,哪怕是百十里的路呢,我做下啥好吃喝了隔三差五的也能给你送去啊!”每每说到此处,她的表情语调都是无尽的失望,而我,却不知如何回应她,只能默默无语的倾听她的诉说,任一缕缕的悔意在自己心中悠悠而生,心,渐渐在母亲的絮叨里忧郁成了一丛蔫头耷脑的菁菁草,暗淡了一身的翠绿。
身在遥远的异乡,这么多年,陪伴关心母亲的时间少的可怜,今年初春上,年轻时过度负重和劳累的母亲,她的腿病已经严重到几乎寸步难行了,膝关节严重的变形功能退化。不忍心她日夜受到病痛的煎熬,看到开朗健谈的她因为腿疼终日出不了家门,郁郁寡欢的情形,和父亲屡次商量后终于下定决心,把母亲接来北京,我们姐妹两个和父亲一起凑齐手术费,给她做了人工膝关节置换手术。
手术后她忍着术后疼痛严格按照医生的要求,坚持规范的做康复训练,经过半年多的恢复,母亲又可以自己走路了,看到她可以到外面去散步走动,过上没有疼痛煎熬的平静日子,也算是了了我一个心愿。帮助母亲解除了伴她多年的病痛后,我的自责和羞愧之心,也略略的平缓和舒展了些时日。
虽然母亲已经六十岁了,除了腿脚不好,身体其他方面倒也没有什么大的病痛,在她不再年轻但还未孱弱之时,但愿,此时我醒悟的还不算晚,我唯有更加努力的工作挣钱,以此来多尽一份经济上的孝道之事的同时,祈求岁月老人可以宽容善待我已经饱受生活劳苦和病痛折磨的母亲,让她在以后的日子里,健康平安的过一个无病无痛的晚年。
虽然作为她最骄傲和器重的女儿,我可能没有能力给她带来什么物质上的享受和回报,但是,至少在以后的日子里我会尽我所能努力创造条件,多回家去看望和陪伴她和父亲。期盼着,母亲能健康长寿,在我遥望时光深处的未来岁月里,她永远洋溢着温暖慈祥的笑容年年岁岁等在我梦中想念的家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