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XX年,充其量就是一个举国同庆的节日。在这一天里吃好吃赖穿好穿歹,无非是富贵与贫穷的比较而已,富贵人家过一天贫穷人家过两晌,岁月会公平地给每一个人增加一岁。
大张和琴在这简陋的出租屋里,一把小火鞭点开了新年的第一天。他们没有鸡鸭鱼肉盘儿蝶儿,光溜的石板炉台铺上那个崭新的塑料里袋,做吃了擀面条就算是过年了。有时候幸福很简单,只要两口子心心相印,即使喝口白开水心里也是甜蜜的。午饭后,大张上班走了,化肥厂的生产流水线是没有节假日的。琴在大门口目送了他很远,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这大过年的老家的人都在自己家清清闲闲的过节,谁会想起大张要忙着去上班呀?
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琴没地儿去串门,就在屋里坐等天黑。大张夜班要到晚上10点多才能回来的,等到了天黑就离大张下班时间不远了 。
好不容易捱到晚上10点多,大张回来了。
“怎么啦?这么没精打采,累了吧?”琴见大张满脸沮丧,赶紧把他扶坐到那只破旧沙发上,“说话呀!”
“班长说了,昨天我私拿厂里的里袋子,扣工三天,我这还没上够三天班呢!”大张的神态难受极了,好像犯了天大的错。
“怎么回事儿?也是的,昨天我就想问你的,你拿那里袋过门岗时没人查看呀?”琴睁大眼睛看着大张。
“下班时路过缝袋子车间,我见值班的班长和另外几个人每人手里拿着几个里袋,她们说回家包饺子刚好放上边不沾皮,我也顺手拿了一个 。我们一起出门岗的,门岗上没人吭气。”大张像做了坏事的孩子,一点一滴的交代着。
“班长她带头私拿里袋,回头来却要扣你的工?这是什么厂规?!不行!咱不能受这气!明天上班让我去找她理论!”琴的火气一下子窜了好高,活了20多年,还没有她怕过的人和事!
“算了你别去!听说班长和生产科科长关系密切,她有后台谁都惹不起。她的外号就是母老虎,老虎屁股摸不得!”大张了解琴天不怕地不怕的脾气,他不想让琴去上班那里惹事。琴没做声,她的火气既然点着了,就不会蔫头装哑巴。
一整夜琴都没睡好,她不信理论不过那个“母老虎”,大张刚上班就受这欺负,第一脚踢不开以后 什么时候是个头呀?
午饭后,大张拗不过琴,只好带着她一起去厂子里。“母老虎”正在值班,琴径直走到她面前。
“喂!你就是值班班长吗?”琴的声音很大,车间里机器轰鸣不大声是听不见的。
“你谁呀?来这里嚷什么?!” “母老虎”扭头看了琴一眼,目光里充满了轻蔑。
“我是大张媳妇儿,我想问问你扣工资是怎么回事儿?”琴尽量让口气平和些,先礼后兵是她处理事情时最常用的方式。
“猴刁沁水人把老婆都搬来啦?你妈B,连你爷爷搬来也没用,就扣你三天工你要干甚!”高平人不分男女口语里都带着“猴刁”,琴没有还口,她从小到大受工人阶级妈妈的调教是不骂脏话的。“母老虎”见琴不做声,来劲了:
“你妈B,站那里干嘛? 多站一会儿就不扣你猴刁男人的工了?你妈B!” “母老虎”口口声声带脏字,等她骂完最后一个字,琴开口了:
“骂呀,继续!我倒要看看是你妈没长那玩意还是你没长那玩意?或者说你和你妈那玩意里都长牙了和别人不一样?!”琴简直就是骂人不带脏字,那“母老虎”听得清楚,她第一次听别人当着面骂自己,这没带脏字的骂话比带脏字更难听 更让她难以接受。她低头左右看了看,好像想找什么器械跟琴打斗,琴早有思想准备,她原地没动不慌不忙的大喊:
“把你们的领导 都请过来,我倒要知道你们什么厂规?班长私拿里袋是应该的工人私拿里袋就得扣工?!” “母老虎”被琴的气势给镇住了,众目睽睽之下她的脸面正一点点的消亡,她实在不甘心这么的丢人现眼,硬着头皮夺理:
“我在厂里干了多少年了?你那猴刁男人才干了几天?想跟我一样你也来当班长呀!”
“哦,我忘了,你是老虎屁股摸不得?我今天就让你开开眼,沁水人来这里不仅是敢摸老虎屁股,连你屁股上的毛我也敢拔三根!”琴冲上前去抓“母老虎”的衣领。其他工人在一旁看热闹,谁也不敢上前劝说,其实大伙儿都恨“母老虎”,正巴不得有人替他们出气呢。
“住手!车间重地是你们打斗的操场吗!”琴半举着手回头一看,一个领导模样的人正站在身后,一脸的严肃。
“科长,你来得正好,这沁水猴刁要造反了!” “母老虎”好像等来了救星,多多少少又神气了一点。一听来的是科长,琴寻思:就算你们关系密切我也不怕,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儿没有麒麟仪非敢入东海!
“科长、、、、、” 琴刚开口,就被科长摆手打住了,“别说了,你们刚才的话我都听见了,过去的事儿一概不提,回家去吧!”既然科长发话过去的事儿一概不提了,琴也不说什么了,凡事见好就收没必要非得争高下的。“母老虎”也是欲言又止,她今天已经是丢人现眼到家了,就按着科长的话收场吧。
回到家里,琴感觉好轻松,有一种扬眉吐气的快感,是的,不管身在何处,只要走得正站得稳,天王老子咱也不尿他那一壶!
晚上,下夜班的大张回来了,嘴里哼着小调一进屋就喊:
“琴,怎么不出来接我呀?”见琴没有抬头,“琴,怎么不说话?哭了?嗨,本来我想回来表扬你的,你这样子让我忘记表扬词儿了。”
“表扬什么呀?从化肥厂回来,一路上看见人家谁手里拉着孩子我就心里酸酸的,孩子不在身边,你不想吗?”琴抬起了泪眼,泪水顺势滑下了脸颊。大张也不知道该说啥了,其实他那么爱孩子,何尝不想呀?只是他没有说出来而已。沉默了好大一会儿,他递给琴一条毛巾:“呶,大过年的,哭鼻子不好,这样吧,过罢年你回老家把两个孩子接过来,受苦受难咱一家子都要在一起。”琴点点了头。
春暖了,花开了,琴踏上了归乡的路。这一趟回老家,她要办好几件事情:还一些零帐、接来两个孩子、给公婆腾房子。对了,上车时大张还特别提醒来的时候一定把缝纫机带过来,上班的工作服经常需要缝缝儿,孩子都来了衣服哪里破了缝补起来也省点劲儿。
孩子丢在琴的姥姥家,琴没有先去看孩子,她先回到自己家见了公婆。
公婆一听琴要给腾房子,婆婆没说啥,公公抢着表态:
“腾甚房子呀?老二退伍回来要在晋城买楼,咱家的房子给老三娶媳妇儿用得完?都在一个院子里,你们不在家了我也好帮着照看。”
“爸,你要是早这么说,我和大张何苦欠债盖新房呀?现在好了,为了还债我们要到外地打工受罪,你心安了吧?”琴看着公公反问。
“看看看!我就知道你会埋怨我!谁说话是打着线的?以前的对对错错一笔勾销,一笔勾销!”公公平日里最喜欢说的一句话就是“能大能小是条龙,能大不小是条虫”,他经常自诩自己是条龙。他属于那种老谋深算的人,看他今天的态度还猜不透他心里有甚打算呢。不管咋样,家和万事兴,琴也不想找后账了。
年前走得匆忙,屋里没来得及收拾。整整两天,琴才把屋里该收拾的都收拾好了,就剩这台老缝纫机还在灰塌塌里摆放着。琴看了它一眼,对了,大张上车时还提醒自己去的时候带上它的。坐车不方便,这机器不拆卸是不好带的。
很快,琴找来了手钳和螺丝刀,当她板起缝纫机台板时,台板向下的那一面上一行醒目的大字让她吃了一惊!
好熟悉的笔迹!这刚劲有力的大字分明是爸爸亲笔写的!天哪,爸爸已经去世3年了,他在世时什么时候写下的我怎么从来就不知道呢?琴把台板举到了眼前,惟恐看不清楚这行大字是什么。
“将来老路你还走”
整整七个大字,没有标点符号,读完这七个大字的瞬息间,琴像挨了当头一棒!她不知道当年爸爸写这几个字有何用意?在预言什么?在暗示什么呢?
琴跌坐在炕沿上,久久理不清心中的感觉。什么老路?是父母家破人散的老路吗?不不不!刚想到这里,琴打了一个冷战,好像这个解释是一种可怕的瘟疫,她不敢往下想太深!
琴不敢想太深,但还是按不住思想往下想了:爸,您泉下可知,您当年逼着妈妈带着孩子远走他乡,带给我们姐弟四人多大的伤害呀!从小到大,我们受别人欺侮别人冷眼您感受过那种伤痛吗?不管走到哪里,我们姐弟都要背负着别人的指指点点低着头做人,您知道那种屈辱感吗?、、、 、、、
不知道什么时候,琴的眼泪已经泛滥成河,她啜泣着。
“爸,我不管您生前留下的这几个字是何用意,活一辈子我绝对不会步您后尘,我决不让我的孩子走一条和我一样的成长路!”想到这里,琴放下台板,走到抽屉前找出一支圆珠笔,然后在台板下那七个大字旁边也写下了几个大字:再难也要走到头!
是的,为了孩子们,不管未来日子会出现何种状况,我都要走一条圆满的婚姻路家庭路,绝不重蹈覆辙再走父母的老路!
理清了头绪,琴仿佛找到了一条幸福之路的入口,那入口处大张和两个孩子正在等候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