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马上高考了。
星期天没事,拉上他到山上散心,目的是登封的莲花寺。我早些年在莲花寺呆过半个月—有一段时间身体不好,卜者说必须到寺院避祸。到了检票处,心里忽地冒出一团火来。山是大自然留下的山,寺是无奈人修建的寺,路是虔诚者扒出的路,凭什么政府在这里收费?我们四个人需破费120元方可进得。不是买不起这个票,在家门前转转还需掏钱,我觉得有些冤枉了。于是拿出中原人的“匪气”,先是虚张声势,继而检票者的眼皮下“大大方方”地钻进树丛,检票的诸位也不和我们一般见识只作“大肚能容”状了之。
寺院还是那个样子,只是不见了二十年前的主持。记忆里的主持是一位六十多岁的大婶,黑黑的头发向上挽着,干干净净的样子给人一种很精练的感觉。一个农村妇女领着不需要花钱的信徒建庙,艰难程度可想而知。现在想来,大婶是有成就的,最起码她给政府的贡献没法用金钱衡量。一般人一辈子只为自家的房子、儿子忙碌,能建出一座寺院留给后代收钱的人是不是值得尊重呢?
我们来到观音殿,二十年前塑就的南海大士仍然保持者慈眉善目的神态。我相信天地间有一种力量在操控着一切。如果说所谓的神都是前世有成就的人,也应该得到后人尊重。焚香膜拜,我只为那一位真神俯就,至于他是天爷、地爷、观音老母,又有什么关系呢?看见儿子面色凝重的叩头作揖,我的眼泪强忍着才没有滚出眼眶。我是最见不得影视剧里那些因为身份卑微、因为苦守善良而屈膝低眉的画面—-我知道,屈膝低眉只会令阶级的差别越来越大。我的心痛真的不只是为了儿子,为的是普天下所有寒窗苦读的学子,为的是所有怀揣着梦想的农家学子。他们还想着藉此离开祖祖辈辈劳作的土地,他们又哪里明白祖传的土地才会有自己的名字,祖传的土地才是他们最终的归宿呢?他们又哪里会明白世间的结构千百年前已经形成,非自然之力怎么会轻易轮转?
大殿里的那位老道面色红润、满头银发、一脸富态,见我们准备离开,悠悠开口:你们为孩子祈福,许愿才会灵验哪!
我转过身来直接一问:观音也需要银钱么?
那老道微微笑着向我解释神明求财的道理:普天下众生都是她老人家的臣民,凭什么对某一个人恩宠有加?普天下学子都是臣民的后代,凭什么对你的儿子格外眷顾?这就是你必须许愿的道理;让你许愿的道理还有三层,一是任何事情都需要付出代价,轻易得来的好运世人不会珍惜;二是神明须办的事情很多,但神明不是变魔术的,不会变出许多的银量满足那些最最需要的人。你捐出的银两神明会转赠给那些处于困境的人,你又多了一层祝福;三是神明往来阴阳两界,虽有呼风唤雨之术,却不能一手决断生死!拜谒无上之神,指使下界做法,不撒出一些“人事”,怎么会立竿见影地回报呢?
我大惊失色—这小小寺院怎么会藏有如此高人?
老者两眼放光,谈兴未减。他站的地方我也曾经站过,我哪里会讲出这些入人心肺的道理来?再次端详观音,分明因为有了如此健谈的使者而威严陡增。我若落荒而逃,欲借神祗减缓儿子的压力适得其反;我若听信蛊惑,势必会落入这狡猾老道的圈套;老道夙兴夜寐玩心之术,兼有神明指点,我哪里是他的对手?
正不知如何是好,同行的一位朋友接过来说道:观音助孩子考上国家一流大学,我们捐出一千元!
老道敲了一下铜磬说道:贪念即是虚妄。凡夫俗子岂敢与神明讨价还价?譬如一段木头,如来佛也不能做出定海神针来。这孩子天性聪慧,加上神明护佑,成绩肯定让家人满意。至于非要达到什么目标,非要考上哪个学校,你们是在要挟神明吗?
老道又敲了一下铜磬,观音似乎也面有冷色。我急忙起身,立标诚意:神明在上,老道鉴证,我们几个人也互相见证,孩子若正常发挥考出他的真实成绩,我们就来还愿!
老道心满意足地拍手善哉,善哉!
我和老道道别时又来一段如下对白:
感谢神明,也感谢你!
不可胡说,一切功德归功于神明!
神明再灵,也需要广告宣传。您,就是神明最好的发言人!
你是明白人。—老道盯着我的眼睛,把话音放到最低。
我们走出寺院,浑身放松了许多,儿子好像也多了些精神。他突然停下来问我:爸爸,真的有神吗?我们几个人相视一笑,妻子接过来说道:儿子,你相信吧。这个神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