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仅用一种哲学范式引导读书人的精神视野,往往是不现实且有失偏颇的。总有一些人对儒家的入世说“不”,在另一个层面上,这样的人被看作是敢于“薄周公而笑孔丘”的思想勇士。周国平在《闲情的分量》中这样阐释:“在中国的文人身上,从来有励志和闲情两面……对闲情不可等闲视之,它是中国特色的人性的解放,性灵的表达,在中国文化传统和中国文人生活中所占的分量很重很重。只有励志,没有闲情,中国文人真不知会怎样。”
这也许应该追溯到一种文人风气,一种与中国文化中正统的,主流的儒学思潮,长期存在着的相悖相逆的思想意识形态。崇尚这种意识的读书人往往好老庄,尚虚无,崇玄谈。拥有这种思想根基的读书人,往往已然看透了“于我如浮云”的富贵功名,正如司马徽,他完全沉浸在“桂树合章,参空合抱;花气随风,香无断际”的旷野之中,别人以为苦,他却若置身仙境,将山野快乐的永恒与人间短暂的功名富贵两相对比时,不由得暗自生出蔑视功名富贵和世俗贪欲的意味。这就不难理解水镜先生飘然离去的原因了。
《庄子?人间世》说:“夫德之所荡而知之所为出乎哉?德荡乎名,知出乎争。名也者,相轧也;知也者,争之器也。二者凶器,非所以尽行也。”意思是说,你可知“德”之所以失真而“智”之所以外露的的原因吗?“德”的失真是由于追求名声,“智”的外露是在于争辩是非。“名”是人们相互倾轧的原因,“智”是人们相互斗争的工具;这两者都是人们斗争的工具。道家的长生不死,纵情享乐不在庙堂之上,出世的闲情可根本无法忍受殿堂的桎梏。以司马徽为代表的出世之儒,隐去了“智”与“名”,从而得以追求更高层次的“德”。依附于没有失真的“德”的背后,是一种令人悲怆的“大愤”,正如徐渭的《雪竹图》,诗云:“画成雪竹太萧骚,掩节埋清折好梢。独有一般差似我,积高千丈恨难消!”这是一种萧骚困苦,为世不容的心理状态,带有天然悲怆之情的出世者无处宣泄或宣泄不得,便化为世不容于不容这世。亢藏不平之气于是不在时世中挥洒,而是在渔樵互答中见了生命的真谛。
所以,出世之儒算得大儒,尽管他们多有佯狂狷介的行为,如祢衡,这个《击鼓骂曹》的主角,对曹操揶揄,调侃进而辱骂的白衣隐士,最终以头颅换来了身后的淡泊宁静。狂妄乃至暴躁中隐藏着厌世疾恶的“大悲愤”,从这点上讲,祢衡比之司马徽就多了一些悲情的色彩。司马徽将愤世嫉俗消化在了山谷野鹤中,祢衡却将不满用于对权利的对抗,后者就不可避免地沦陷在政治的机器当中了。所以,出世最彻底的读书人是司马徽,因此,三国中最逍遥的读书人也只能是司马徽,正是“余无所往而不乐者,盖游于物之外也”。这玄妙到了形而上的层次;似乎又是一个特别容易猜透的谜面,因为它只用两字就可以回答。
出世之儒,难在“看透”两字,易也在“看透”两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