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日,偶读唐诗《与元居士青山潭饮茶》,“野泉烟火白云间,坐饮香茶爱此山。岩下维舟不忍去,青溪流水暮潺潺。”那种意境,那种惬意,着实如临其境,令人神往。
因求学、工作,离开出身地的茶乡小村三十余载,久了,有时难免要想起家乡的。特别是那生长在房前屋后、山间坡岭、溪边沟旁的茶树,成排成行,整齐地镶嵌在家乡的山水间,包围在那常年云雾缭绕的人头山四周,是为一道抹不去的记忆风景,与诗中的景象何其相似。我不是丹青妙手,但曾想:要能画一幅画儿,把家乡的茶园与那座神奇的人头山置于画中,挂在客厅,时刻现与眼前,那该多好。可惜,我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搁下这桩心思。
每年清明前夕,携家人回到老家,给仙去的前辈扫墓挂亲,寄托哀思。而当此时,山里的野花含苞待放,满山的茶园也焕发出生机,嫩黄嫩黄的茶叶缀在茶树枝头,与未退休的老叶相互衬托,别有一番情趣,那老叶犹如摧生婆似的在摧动嫩芽生长。茶农则身披蓑衣、头戴斗笠,腰别笆篓,在茶园里来回穿梭,不时从笆篓里抓一把肥料撒在茶园里,犹如给初生的婴儿喂奶搬温柔,充满怜爱。这,未尝不是一幅生动的画面。
如不怕初春的露水或者茶园的蚊虫,徜徉在茶园中间,一股淡淡的、细细的清香,沁人心脾。若再细心些,静静地立于期间,闭上双眼,任由嗅觉由轻而重地嗅吸,那股清香会逐渐变浓,会让你置身于一种舒爽忘我的境地。一阵轻轻的风儿吹过,更会让你体会到佛语“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香味触法,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的深意。
此时,偶尔会发现,在稍低的茶园里,有少许村妇立于其中,用纤细的指尖在剔拈着“雀舌”,在一层泛黄的嫩芽中间细心地挑选。那是女人的活儿,需要耐心与宁静,而她们遴选出来的那一点点青涩与嫩黄,最终在精雕细琢的加工之后,会成为茶中精品,甚或是极品。当然,那可是平常百姓的苛求,即使在偌大的茶园中挑选的村妇也难以尝到这种极品的味道。而在遴选时嗅入鼻翼的清纯之香,却也是品尝极品之人所难以企及的。唐朝诗人刘禹锡“生拍芳丛鹰觜芽,老郎封寄谪仙家”的感慨亦是源于此故吧。
杨朔曾写“不见茶花,你是不容易懂得‘春深似海’这句诗的妙处的。”而不入茶园,何知“碧沉霞脚碎,香泛乳花轻”的味道。
及至谷雨,雨雾增多,家乡的秀山秀水和满山遍野的茶园被薄雾笼罩,泛起微微醉香。成厢成垄的茶园,热闹了起来。此时的茶园亦换上了翠绿的新装,好似迎接着穿梭在茶园间的小贩、外地茶商。间或有外地游人深入期间,找寻采茶的乐趣,欢声笑语和着茶叶的清香,盈满茶山,绘成一幅茶园欢乐图。
由于出身茶乡的缘故,对茶有特殊的感情。清晨起床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泡上一杯浓浓的毛峰茶,喝上几口,“昨日东风吹枳花,酒醒春晚一瓯茶”,顿觉全身舒爽异常,精神倍增。假使有人问我家乡特产几何,我也首答:茶也。可我却不懂茶,无法体会“玉蕊一枪称绝品,僧家造法极功夫”的境界,更不知“药看辰日合,茶过卯时煎”的道理。偶尔闲暇时,亦会取出紫砂茶壶,将小小的一包乌龙撕开,待纯净水初沸(遗憾无山泉),沐浴茶壶和细小的牛眼杯后,将乌龙入壶,慢慢将滚过之水倾入茶壶,轻轻摇动,不时闭目嗅吸。丝丝幽香沁入鼻翼,飘飘欲仙。然而,是香远不及茶园的清香。而至火候,嗅其香啜其味,虽感香醇,亦觉少了点身处茶园的那种纯粹的香。
即使如此,也常常遗憾,因为在老家喝茶,虽然没多讲究,随便一杯,也觉比城里的好了许多。经年累月之后,恍悟因水而至。一懂茶道的福建籍朋友告诉我,老家的水是山里流出的山泉水,且是沙地自然过滤,自是泡茶的最佳,是以好喝。原来如此。
老家就在人头山脚下,自然把此茶此山相联系。“人头山,鬼门关,八十七条槽,九十二道滩,要过人头山,三十六道脚不干。”这首民谣传于人头山下,也不知多少年了,而最初规模生产茶叶的茶厂,亦起名为“人头山茶厂”,亦今尚在。作为生于斯长于斯的无名小辈,当自然仰慕此山了。说起此山,曾因生漆而闻名中外,有诗为证:“坝漆清如油,照见美人头,摇动虎斑色,舀起钓鱼钩。”甚至十九世纪末,就曾有日本学者造访此山,皆因生漆缘故,还写下了“白云转红云,酸香味奇特。世界称美好,品质超全球”的赞誉,这人就是日本京都大学教授吉田彦文。只可惜,斗转星移,当年成片的生漆林已被如今的几万亩茶园所取代。
滞笔于此,举杯吸饮,掩笔思山,一幅丹青跃然心间:崇山峻岭白云间,最是挺拔人头山;溪水流连脚下过,万亩翠绿绕膝间;富硒茶香千万里,甘霖雨露醉心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