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很冷,下着小雨。虽然深圳这个地方不下雪,但这南方百年一遇的冷冬亦足够让人恨不得穿着棉袄上街。今晚是除夕夜,这座移民城市十分地冷清。一个身材瘦小、三十来岁的微秃男人独自在街上走着。他穿着不太合身且很老土的西服,手上拎着黑色公文包,还有两瓶尚未开盖的白酒。
男人看上去内向木纳,却是一个推销白酒的业务员。看得出来这个男人满脸写着挫折。今年依旧没有女人领回老家,他选择留在深圳过节。今天一早特地将西装烫得笔直,然后满大街地找食肆饭店,希望接点订单。
他唯一的收获是让客人免费品尝了很多口,直至喝完一瓶。
男人走到一个公交站,终于累了,看见有一张长凳,坐了下来。接着点燃一根白沙。他公文包里有一盒芙蓉王,那是专门递给客户的,不舍得抽。铝制的凳子,很硬。他觉得自己的臀部像贴着一块冰。
宿舍就在不远处,同事们都走了,他不想自己一个人对着四面墙。
男人静静地坐着,呆呆望向对面那座漂亮的花园小区。透过洁白的玻璃窗,隐约看得见里面的人在准备着晚餐。“多漂亮的房子啊!”他感叹着,唏嘘着。
街上拉起了横幅:祝全市人民新年快乐!
男人很饿,却不想吃东西。偶尔开过公交车溅起路上的水,飞到他那洁白的衬衣上。他皱皱眉头。
又点燃一根烟,他注视着路边一对领着大包小包赶路的情侣。男人颤抖着摸出手机,期盼有一个或者几个未接来电。
他失望了,此时此刻,没有人记起他的存在。
天气越来越冷,男人卷曲着全身发抖。他想,喝一口会暖和些。敢拧开价值不菲的五粮液吗?男人犹豫着,他知道自己一个月的工资也就几瓶白酒的价值而已。终于,把心一横……
猛灌了几口,男人大声咳嗽着,满脸通红。酒精迅速串往全身,他点燃了第三根烟。随着大半瓶白酒下肚,他已经双眼通红。此刻的心情似乎变得舒畅。
他的呼吸一顿一顿。又喝了一口酒,他看见对面的站台不知何时也坐着一位穿着红色棉袄的美丽少女,叉着粉腮含情脉脉地注视着自己。“她会跟我说话吗?”他寻思片刻,终于鼓起勇气,“我不能摇晃”,男人挣扎着站起想走过去,呼啸而过的汽车猛让他短暂清醒。少女已经上了出租车。那里又只剩下一张长长的凳子。
胃里难受,他开始蹲下呕吐。很多星星在他眼前飘,他忽然觉得自己坐在漂亮的摆满热腾腾香喷喷食物的饭桌上,多年前喜欢的那个女同学成了自己的妻子,正温柔地朝他碗里夹菜。“我可以吻你吗”?他问,却没有人回答。
他颤抖着拧开剩下那瓶五粮液。头很痛,很痛。像喝汽水一样喝着白酒,他哭了,这时街上一个人也没有。鼻子塞了起来,男人哭的声音非常难听,像夜里的猫头鹰。他隐约记得,小时候只要他哭,母亲就会给他买一双鞋。他也知道,已经死去的母亲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爱他的女性。
可怜的男人喝完整整两瓶五粮液!他躺在地上,就像幼年的时候躺在母亲的怀抱。
农历大年初一清晨,这个穿着西装的男人静静卷卧于公交站台,双手抱着公文包,旁边散落着两个空酒瓶。他死了,在旧年的大年夜,带着极度失意的人生死了。新年的阳光折射在他瘦小的尸体上。
“这人怎么躺这里?哎?是不是没气了”,人们说。没有人知道,他没有牵过哪怕一个女孩的手;他多么渴望有一个温暖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