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因为儿子对蟋蟀很好奇,母亲就帮儿子在楼下的草丛里捉了两只,装在开了小孔的塑料瓶里,搁在母亲卧室里安静的窗台上,眺望着楼下渐红的高粱,潺潺的流水。祖孙二人每日去草里捉蚂蚱喂养,怡然自得。
适应了楼上生活的两只蟋蟀,竟然毫不怯场,不饰羞涩,每日黄昏开始,“得儿得儿得儿得儿”地对唱着,清越空旷,纯净脆亮,引人遐思悠远。
乡下,每日的黄昏后,各种秋虫开始了清唱表演,“吱吱吱吱吱”“哥哥哥哥哥”,不绝于耳,却又不觉嘈杂,夜晚更显其幽静,心也觉得舒缓深沉,心极易随着梦境进入一条悠远深邃静谧的小道,不期速返。
一直只在意这房前屋后,窗前花丛,星下月中时小时大,渐远渐近,遥相呼应的歌唱,却不曾想过要捉住歌者,一睹庐山真面目。一直到现在,极淘气的时代已经远去了,蒙了尘埃,却一直也未曾捉过这些歌者。
因为,我渴望夜夜听到他们甜美的抒情。
萤火虫打着灯笼摇曳着青绿的灯光,没有方向,不择路径,忽高忽低,忽远忽近,忽明忽暗地随着心情的起伏徘徊着,散着步子,那种安逸闲适的姿态,像极了世外高人,得道高僧。偶尔的风起惊没了秋虫的歌声,却又激起了更寥廓的激情。远处山岭阻遏的水库偶尔也会开闸放水,急速的水流冲刷着崖壁,似是伴奏,也像是秋夜的背景乐。
睡在这样的夜里,永远有奇幻的梦境。
2
乡下的老家,四面环山,极常见的鲁中丘陵,密植着松柏杨树槐树,地里栽着苹果树和桃树。
小时候,每个夏天酷日当空,汗流频频,蝉声四起,也觉得有些聒噪。而且那些蝉自始至终都一个调地执着着,让人觉得那根本不是歌唱,只能算是歇斯底里地呐喊。
可是,现在回家,竟只能听到稀疏的蝉声了。二叔说,因为价格不菲,村里人都忙着用手灯照知了猴,用钓鱼竿粘蝉。漏网之蝉越来越少了。
心里突然觉得少了蝉鸣,夏天愈显得昏昏然,秋蝉的鸣叫就更显珍贵了。喜欢上秋蝉,是从戴名世那句诗开始的:居高声自远, 非是藉秋风。
躲过凉意渐浓的夜晚,挨过寒露晶莹的黎明,等来了阳光,等来了孤独地歌唱,这些秋蝉是多么地令人肃然起敬。似乎人的耳根清净离不开这小小的秋蝉。
寒蝉凄切,更衬离愁。“得饮玄天露,何辞高柳寒” “饮露身何洁,吟风韵更长”,秋蝉的清歌寂寞纯净,将秋的白昼秋的峥嵘渲染的高亢悠远。
无边落叶萧萧下,寒蝉凄切阵阵寒。如果没有了蝉声,秋天该是多么寂寞,秋的味道该是多么淡薄。
3
忍不住想起秋的山坡上,青草渐黄,蚂蚱匿在草丛里舒展着翅膀,像细碎的烟花绽放的声音,又像风掠过草的纠缠,吱吱啦啦,纤细清脆。
也许蚂蚱是歌的哑者,只能在晾翅时在纷飞间向秋天证明自己的存在。却不妨碍山野的钟爱,将它裹入心怀。
可惜的是,因为灭草剂的大量使用,因为受餐馆菜肴的钟爱,蚂蚱正以不同的形式沉寂,甚至几近销声匿迹了。
没有蚂蚱纷飞的原野愈显得空旷呆滞,没有翅膀擦过风的声响,草的枯黄也显得单调落寞。
这样蝈蝈的命运也是可以预见的。
我们的智慧不仅仅纵深到太空,也横向的扩散至大地的角角落落。不止于观察,不挺地搜索,仿佛一切昆虫放进油锅里都可以大快朵颐,都是满足人口齿之欲的饕餮盛宴。
于是,我们的邻居越来越稀疏,我们的耳间少了自在清越的鸣唱。人终于彻底地孤独了。
4
沂河这些年治理的好了,水清了,所以经常看到成群的白鹭在水域的上空缱绻飞翔,或者站在水里,站在芦苇旁垂钓着静静流淌的时光。
一些野鸭子也在夜里自在地嘎嘎嘎地鸣叫着。在印满星光的河面上数着一圈又一圈明媚的涟漪。
只是,那些在山岭上生活的土著居民,却没有这么幸运。为了防止瓜果被鸟啄坏糟蹋掉,村民们拉起了无数的天网。终于见识到了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的例外的残酷。一些燕子的尸体干瘪在网上,随着西风似枯叶一样摇曳。麻雀的就更多了。
无法谴责耕作的劳动者,又觉得鸟活的可怜。当秋高气爽的日子来临,当天高云淡的美景等待我们去欣赏,却发现,长空之中少了那么多的欢歌,更显得空荡沉默,了无生气。
不是只有大雁南飞的骊歌才叫人动情,不是只有呼啸的风声才叫人凄凉,天空中的影子一定要播放属于天空的音乐,属于大地的聆听与仰望,否则,我们只能在寂寞的蓝天下可怜地失聪。
这样想着,心里觉得沉重,再听卧室里窗台上那单纯清明的调子,只觉得压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