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从14岁起,我总喜欢在夜里突然睁开眼睛,瞪着天花板发呆,然后想念的心莫名的伤感,湿透耳旁的梦。
略过干涩的年华,脑海里任能拼凑起关于你的零碎记忆,那根叫做记忆的线连着心脏,以至于,轻轻一扯就能痛得无以复加。
F,从2008年的3月24以后的每一天,我都过着没有阳光的天空下;或者说从那天起,再也没有那么灿烂的阳光能温暖到我。
谁叫我在那天失去了你,永远的失去。
2008年2月某天 阳光明媚。
我们在两个小镇分别的十字路口,你笑起来有两个好看的酒窝,整个人都显得甜甜的,你不舍地撅起嘴角,问什么时候又去你家,明知道我们相见地那么频繁,却还是每天都想黏在一起,我也用渴望的眼神望着妈妈,妈妈并不在乎两个小孩的心思,只是不停的催着我赶紧回家做作业,然后,我们挥手告别。
走了很远,你又突然叫住我,飞奔过来,风撩起了你柔顺的刘海,在黄昏下像一个小天使,幸福得朝我奔来,落日像是巨大的沉沦,掩饰在山的背后,羞于看见你的纯真,你摊开手掌,里面有个好看的纽扣,晶莹剔透,像一颗黄色的宝石,静静的躺在你稚嫩的手上,掌心的纹络延伸到我面前,你气喘吁吁的说:给,拿去。
不等我说话,又飞奔走开,黄昏下的小天使,你总是能跑很快,直到同落日一齐消失在天际线。
我14岁以前的时光都是和你有关联的,你知道我最喜欢什么,最怕什么,那颗宝石般的纽扣我一直放在身边,神奇的是,几次弄丢又几次回归,就算不知道什么时候弄丢,也能在马路边突然发现。
那是你我情谊的纽扣,扣住的是我们整个天真的童年,又怎么会轻易弄丢呢。
后来,我们有很久没见面,即便是刚刚上初中,我也总是忙于学习,你不一样,你比我小,刚刚上四年级的你,总是追在我后面,谁叫我比你大呢,谁让你叫我姐呢。
你一定忘了,从小你都是跟在我后面,像一个跟屁虫,屁颠屁颠的叫我姐,让我等你。我怎会屑于等你,我只会责怪你拖累我,耽搁我和其他小伙伴漫山遍野的跑,可我又总是放不下你,直到再也找不到其他人的踪迹,我只能逮着垂头丧气的你回到你家,也就是我外婆家,让后两个人坐在院子里的石板上发呆,实在没辙,只能过家家,我当老师,你当学生,我还拿着个桑枝,有模有样的在石板上歪歪唧唧的写下北京两个字,你问我,北京什么样,什么样呢,我把从书上看到的有关北京的样子照本宣科的讲给你,就好像我亲自去过似的。你一脸崇拜,说,姐,我们以后一定要去北京呀,我会意的点点头,说肯定要去的。然后继续当我的老师,满足一个伪知识分子的虚荣心;你也认真的看着我,小酒窝里装满了甜甜的红晕,在阳光下显得特别美妙。
F,我一直是怀念那样美好的日子,不然我怎么会记得这么清晰。
可是,所有美好的画面就在3月24日那天彻底斩断,像一部好看的电影突然卡住,再也不能继续播放。
依旧记得那天像以前的每一天,阳光明媚,我去春游了,对于学生来说,春游总是奢侈的,你一直想去,但是由于你们还小的原因,老师一直没敢带你们去,所以你只能从我口中了解,野炊是多么好玩,就在那天早上我还在想,等结束了我一定要好好向你炫耀,甚至连台词都想好了。
实际上,那天也过得像往常的春游一样普通,唯一特别的是,班长把一片荒地上的野草点燃了,所有人都带着水去扑火,然后在一整闹腾中早早收场,回到学校也已经是下午,黄昏的落日在山后,映出橘黄色的光,散落在那遍地的碎片。
放学后,天色已黑,我一个人站在校门口,家里人没有来接我,是邻居家的叔叔把我拎出去的。
他看了看我,毫不在乎的说:“你舅舅家好像出事了”。
原本轻松愉快的心,突然一揪,脑神经紧紧的绷着。
我故作镇定的说:“不可能吧!”
“好像是你舅舅家女儿没了,今天都在说这事,你爸妈也去了,不然怎么没人来接你”。
他后面说什么我完全没有听进去。F,你一定不知道我当时是什么心情,就连我自己都不记得了,不是不愿意,是太恐怖,仿佛全世界的灯光都随着那句话幽幽暗下,我只想想在那黑压压的诡异中,寻找到一丝侥幸的慰藉。回家的路被缩得格外短暂,我不敢回家,平日里十分钟的路,总感觉三分钟就到了。我边走边告诉自己:怎么可能,一定是认错人了,一定是记错了,不是你,我没有失去你。
我就坐在屋后的公路上,夜色也没以前那么恐怖,你知道我胆小,最怕黑,可那次我竟没有害怕,像你在我身边一样安定。
真的像你在我身边一样安定。
春风抚着路旁的竹林,发出沙沙的声音,干涩的风吹得人一阵冰凉,仍有落叶逃离枝干,任性的掉下来,我裹紧外套,把头埋下,看着脚下的柏油路,在心里数着身边的枯叶,102、103、104…….来让自己镇定。
泪水在眼睛里不停地打转,数到324的时候终于抬起头来,我看到奶奶站在围墙旁的香樟树下。高大的香樟树下站着渺小的她,我憋了很久的泪终于一发不可收拾的掉了下来,哭声在那样的夜色里充满了凄凉。
她看我,心疼的说:“回家吧”,然后用她那双覆满老茧的手牵着我回到温暖的家。
忘了眼泪是怎么被止住,大概是被夜色稀释完。而后被爸妈回来的停车声给惊动了,刹车声在安静的夜黑特别刺耳,隔着一道墙,我听见妈妈哽咽的声音,和爸爸沉重的叹息。我起身将窗帘拉开,将脸贴在冰冷的玻璃上,我看到阳台上的反光的纽扣,上面有一层薄薄的灰,就这样我把它撰在手里,做了一个又一个奇妙的梦。我在梦里挣扎,追赶,你在我的梦里逃脱,奔跑。
最后我被一阵叫喊,弄醒,你蹲在我的床边,不停的叫我,你说:“姐,快醒醒,醒醒呀”。
我很想说点什么,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你说:“姐,我要走了,去很远的地方,你要开心,不要难过,我真的走了,姐”。
然后你就真的随着我滑下的泪消失了。我瞪着深邃的眼睛,望着天花板。
FF、你知道要是搁平时我肯定被吓惨了,可是我没有,甚至我都不能分清楚,到底是真实的经历还是由于我伤心过度自己产生的臆想。他们说人死了会回去看过往的每个人,那一定就是你对我的告别了,对吧?
2008年3月25,阴。
我呆滞的坐在教室的凳子上,我看到学校香樟树刚起的芽,仿佛是一夜之间冒出来生命。我就在想,那是不是你魂魄停留在上面所导致的,因为我们以前听人说过,人的灵魂飘到哪里,就会停留在那个新生命上,你说你想当一只鸟,想看我时就飞过来看我。然后我就真的看到三两只飞鸟从香樟树上呼啸而过。后来我觉得每个事物都像你,像你的鼻子,像你的眼睛,或者像你的小酒窝。
只是在看到外婆哭红的眼,外公哑了的嗓子和舅舅颓废的胡子,舅妈剪短的头发以外,我还是感觉整个人都要崩溃了,那段时间我是最讨厌猝不及防的眼泪,因为往往一个人伤心便会引起一屋子的人哭泣。于是,我索性不喝水,这样就没有泪水了,F、这个笨法子是你教我的,不知道你还记得吗?我真笨,你都不在了,怎么会记得。
整个2008年就在这样伤感的日子度过。我无心去了解关于奥运会的一切,所以,当他们都在讨论奥运会时我什么都不懂。
2009年我们不在提及这件事,就像被尘封的故事,谁也不去触碰。
2010年,我去了北京,去了天安门,去了胡同小巷,去体会了书上所说的景象,可是没有你,F、FF、我去了北京可是你不在呀,我一个人坐公交穿梭在那个布满水泥森林的首都,就像完成了一个伟大的愿望,毕竟我一个人完成了我们两个人的愿望。
后来在饭桌上跟亲戚们聊起来,我说我一个人坐公交坐过头睡着了,坐到总站找不到方向,然后淋着雨一个人竟然还能找到回家的路时,亲戚们都夸我,说我长大了,我笑得正欢的时候也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要是你还在,一定很懂事了,说你爱笑,有两个好看的小酒窝。整整三年我心底都不敢提及的名字,他们就这么若无其事的说出来,我是在不能平静,将手上的筷子一扔,生气的说:“不要说了”。
你看,在提及你时,我还是这么脆弱得不堪一击,我飞奔到卫生间,看到脸上两条盘沿的泪痕,我睁大眼睛,看见宽扁的水龙头里有水花不断得涌出来,翻滚、崩溅,像是我眼眶里止不住的泪水。我对着镜子努力让自己微笑,你不知道,笑得有多难看,我开始去面对这个现实的社会了,要不动声色的帮自己或者说帮你成长。
今年是2014年,距离你离开已经有八年了。我终于开始遗忘你了,不再会莫名其妙的想起你就悲伤到一塌糊涂,F、姐姐已经20岁了,我历经了很多你没有经历的事,也丢失了你给我的纽扣,我想它一定遗失在成长的风里,所有与你有关的东西都应该戛然而止,就像你该是停在那个美好的年纪,S.H.E的《不想长大》并没有让我真的不长大,还记得你帮我抄写CD上S.H.E的歌词时,你埋怨的神情。S.H.E经历了很多事,她们长大了;我也经历了很多事,长大了;还是一如既往的喜欢她们的歌,我都能毫不犹豫的唱出来;多想你回来,唱给你听。
2014年12月5日,阴。
这个怪地方,永远都是阴天,我只是突然好想你,好想、好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