碾房,经过一代代霜雨雪洗礼,留下了太多的故事,永远地被遗弃在现代化的废墟中。
碾子,一圈圈地碾走封建,愚昧,保守,封闭,碾出来个现代,先进,文明,开放的今天。
进了腊月门,碾房就开始忙碌起来。一拨一拨碾黄米面的农户开始排起了队,你家碾完我登场,歇牲口不歇人,二十四小时连轴转,整个夜晚碾房都灯火通明。
这是我小时候的事!
那个年代,我的家乡是很贫困的,土房、土井、土路。晚上照亮的是煤油灯。没有电、就没有粮食加工器械,人不能吃带皮的,所以,每个生产队都建有一个公共的碾房。五谷杂粮,农家过日子,谁家也离不开碾房,因此,一年四季碾房总不得闲。农民除了自己家外,碾房是去最多最熟悉的地方。吱嘎、吱嘎――碾子伴随着悠悠岁月,带着苦涩、带着憧憬、带着企盼、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就这样没有始点,也没有终点转着,沉重地滚动走了日月, 滚落了一个个星辰。
碾房――构成乡村一道独特风景线。
我家在屯的东头住,碾房坐落于村子东头的前趟街,在老路家大院子里的西厢房,这是农村不成文的规矩,碾房是青龙,磨房是白虎,青龙要座落在西,白虎在东,意可保平安。碾房是用土坯垒成的,多年使用,年久失修,门框也破烂不堪,用几块木板钉一个简单的门,防止猪狗进去遭踏粮食。碾房的门口有一棵老榆树,很粗,很高,不知道活了多少年了,老辈的人说,先有树,后有屯子,大家都叫它神树,是屯子里地标性的物体。
我的老家驴很少,我经历的时候都是用用马拉碾子的。拉碾子的马都是生产队老弱病残的马,好马都干地里的活,不舍得在碾房里用,除了瞎马外,都要给马双眼戴上蒙布,或者戴上篼嘴,这样马就一圈一圈地往前走,也不吃碾盘上的粮食。人跟在马的后面,一手拿着扫帚、一手拿着簸箕。把碾好的粮食放到筛子或者箩上晃动,让粮食或者面落到大叵箩里面,然后,把剩下粗糙的颗粒再倒在磨盘上继续碾压,就这样反复的筛倒,直到把米面都磨得剩下不能再磨的皮渣为止。
碾房里,还有与碾子配套的是风车和挂在碾子上漏斗子。风车子,也叫扇车子,一色的实木做的,由车身、摇巴、风叶、粮斗组成,碾过的半成品米粒装在风车上面的粮斗上,通过手动辘辘摇的风叶扇片,把米粒的糠皮一点点吹净。
风车把碾碎的玉米或者谷子的皮煽出来,就成为糠麸,用来喂猪鸡等。碾好的米就落在大叵箩里面。摇风车是个技术活,碾米的人一面摇风车,一面要控制好粮食下降得多少,下降多了,糠煽不出去,慢了,容易把小粒的粮食煽出去,力量一定要恰到好处。漏斗子是挂在碾盘中间的木桩上,它随碾子转动,状如倒立的三角形,里面装待加工的粮食,下面有一个可以控制的推板,往里推,粮食就漏下的少,反之就多,完全凭经验,确定粮食下降的速度,来保证粮食加工的好坏。
我们的民族真伟大,我们的老祖先真聪明,他们发明了这些先进生产方式,解决了农民的粮食加工问题,又编制出一整套流程方案,使之粮食加工程序近乎科学化、合理化!
碾房如果没有牲口的时候,就靠人来推拉碾子。这是非常苦的活计,两个人一前一后、一圈又一圈周而复始,一会儿便气喘嘘嘘、大汗淋漓。就这样,碾子四周地面被人和牲口踏得油亮油亮,成为原始,封闭、贫困与落后的一条环行道。
碾房不仅是老百姓粮食加工场地,也是自然而然形成的聚会、唠嗑、产生爱情、传播趣闻的中心。这里产生过故事,也传播着故事,这个简朴的小天地就是当时人们娱乐的大舞台。这里春夏秋冬都上演着不同的情景故事,人们在这里说东道西、说长论短。在夏天的时候,大榆树下面特别凉快,妇女们都愿意聚集在这里。她们一边纳着鞋底,一面说话,神神秘秘的。谁家有了钱,买了挂钟、买了缝纫机;谁家的老爷们真懒,太阳照屁股都不起床;哪家姑娘和哪家的小伙子昨晚两个人在碾房唠了好大一阵,两个好上了。左邻右舍不管发生多大的事,在这里都可以听见,小事被演绎成大事,特别男女之间的事更是大家愿意听,愿意打听的,谁家老爷们上谁家老娘们的坑了,谁家老娘们晚上唱歌声大了,或者谁家两口子因为那个事半夜打架了。大家说着话,看马拉碾子,听碾子和碾盘摩擦演奏的音乐,不知不觉,一麻袋粮食就碾完了。
碾房也是我们小时候藏猫猫的好地方。有的时候,淘气的孩子们藏在风车的后面,憋住气,听来这里的男女说悄悄话,看她们亲嘴。实在憋不住了,笑出了声音,把她们吓得大叫抱在一起。
农村的爱情土壤在那个年代很贫瘠,即使有了爱情的种子,在那片土地也不适合她们的生长。碾房在不碾米的时候,是乡下的空场地,有些正在燃烧爱情的青年人就偷偷地来这里谈情说爱,没有花前月下,只有青龙作证,一个时代产生一个时代爱情的味道。我们屯有一对青年,他们在劳动中产生了爱情,由于男方家庭是地主出身,女方根红苗正,女方的父母极力反对,逼女儿嫁给一个公社干部的孩子,女儿拗不过父母,违心嫁给了那个男人。在结婚的头一天晚上,新娘子失踪了,全屯的亲属帮助找也没有找到,后来听说,新娘子和她的心上人藏在碾房里,女青年在这里献出了她少女的纯真。
老百姓对碾房有着特殊的感情,从年三十那天开始,碾房闲了起来,一直到初五。农民如同打扮自己一样,把它打扫得干干净净过大年,还要贴上一幅对联,现在我还能记得有一幅对联是这样写的,上联:一遍遍碾出五谷芳香;下联:一圈圈转尽岁月沧桑;横批是:人间正道。
时间如白驹过隙,几十年过去了,沧桑巨变,农村早已走出那个封闭的碾房的圆圈。家家户户吃上了大米、白面,连玉米大喳子都是稀罕奇物了,碾房早已不存在了,碾石和碾盘已经被推到屯边的废墟上,被历史的尘埃尘封着,周围长了好多杂草和篙蒿。
那大大碾辊和碾盘,像一个无字的石碑,诉说着那个贫穷过去的年代,又像历史的见证人一样,记载着今天农村走向开放,走向富裕历史岁月的巨变。
再见了,我心中的碾房!
永别了,那段曾经的年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