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读  泡读美文  泡读学习

枕上诗书闲处散文

  我抱着一摞书步下台阶走出图书馆的时候,迎面走来一位熟识的学长。三两句寒暄后,他便指着刚与我擦肩而过的老者说,那位便是刘乃昌先生。我颇为诧异,转头过去,只看到一个模糊的背影,灰呢子大衣,鸭舌帽,还有不疾不徐的步履。

  这大概是二十七八年前的事了。那时的刘乃昌先生早已是颇有名气的学问大家,专攻两宋文学,尤致力于李清照、苏轼、辛弃疾的研究。只可惜,造化弄人,我竟没能亲耳聆听过先生的教诲。那时,为我们教授先秦文学的老师是张元勋,现代文学的是卜召林、周海波,当代文学的是李新宇和孟蒙,文艺理论方面则是魏绍馨……这些大师级的先生都是曲园里的知名人物,性格虽有所不同,但学问均为人所称道。对于刘乃昌先生,说实话,还真是只闻其名,而未识其人。

  第一次与刘乃昌先生接触是在一个春光融融的午后,我有些冒昧地轻轻地敲了三下门,然后双手交叉忐忑不安地立于楼梯旁,紧张兮兮地望着不断下楼的行色匆匆的一些陌生的老师。远在省城社科院的一位远房亲戚筹划出一本有关中学诗文的课外读物,很想找一位全国知名诗词研究专家来写序文,自然就想到了刘乃昌先生。这样的事情最终落在我身上,义不容辞却又心中惶恐,担心先生会一口回绝。正当我大汗淋漓之时,门开处,温文尔雅的刘先生走出来。先生将我让至家中,落座后,便仔细询问来访的缘由。待我语无伦次地讲明来意,先生竟满口答应,并约定一周为限。我转身告别,温和的、满脸微笑着的刘先生一直将我送至楼下,才慢慢转身上楼。

  再后来,似乎熟识了许多。一周后,将取来的序言以快件方式寄出后,我长长舒了口气,为这件事做得圆满而暗自庆幸。不料,第二天一大早,刘乃昌先生竟找到西联教室来,着急地告诉我需要更动的三处,其中一处竟是标点!我暗自吃惊,不禁为先生严谨的治学态度而肃然起敬。

  不久,由于文学社要邀请几位曲园里颇有学问的教授举办讲座,自然又想到了刘先生。张元勋先生在西联教室讲过后,孟蒙先生在大学生俱乐部做了一回报告,再后来魏绍馨先生在图书馆北楼搞了讲座……已经联系好的刘乃昌先生还没有来得及讲,忽然听说,他已调往山东大学文学院,这让我心里好久都感到有些怅然。

  近年来顺着文学发展的脉络写过几篇人物散文,几次想动笔描绘一下那位“和羞走,却把青梅嗅”的才女李清照,但又踌躇再三,总是无法落笔。个中原因,似乎很多。脑海深处,还是怕看到李清照“寻寻觅觅”的戚容,“凄凄惨惨”的眼神,如若不将心沉入无底的暗夜,沉入到巨大的国破家亡的苦痛中,要想靠近她,那是断断不能的。于是,又翻捡出刘乃昌先生的研究文章,从中苦苦品味那位让有宋一代大放异彩的才女的人生轨迹。也许,我想,刘先生的笔下,这位有着悲剧命运的旷世女神比我写出来的还要鲜活。

  刘乃昌先生离开曲园转入山大文学院后,大概还有过两次通信。其中一次是写毕业论文时,先是选定了南宋词人辛弃疾,阅读了大量书籍后,感觉思路似有若无,断断续续,于是决定给刘先生写信。只是,刘先生的通信地址我是不清楚的,查阅了邮政编码后,冒昧写了封现在看来不知所云的信件,投入邮箱后,便苦苦等待起来。那份焦灼的心情,就如同和陌生的迟来的女子约会一般。一周,两周,三周,再也等不得,只好转入现当代文学。待论文结构框架大致成形,先生的那封信却如雁般飞来。既惊喜,又苦涩,论文的事难以再向先生启齿,信也似乎不必再回。每每想到先生的鼓励之语,心里总是感到酸楚。

  刘乃昌先生已然作古,他的音容笑貌时时浮现在眼前,思之让人悲哽。先生一世,为人低调。有关他的生平材料公开发表的少之又少,这位师承夏承焘的文学研究大家,对于名,对于利,如同浮云一般。他只知道研究、教学和笔耕不辍,即便是晚年身患阿兹海默症,惟一的记忆还是宋词。

  “谁把西风移画扇,淡了胭脂,冷了凝香腕”,宋词之美,美得让人心醉。重回青衫长袖、羽扇伦巾的古宋时代,思清新婉丽的晏几道,叹弱柳扶风的李清照,吟着哀愤的诗,听着古雅的曲,那是怎样的一种荡气回肠啊!无怪乎刘乃昌先生超凡脱俗,清古洒脱,那是他读透了宋词的精髓。

  因编缉各类图书,自然会引用到刘先生一些有关宋代文学的研究成果,内心时常感到愧疚不已。总想当面再次聆听他的教诲,又怕打扰先生晚年的清修生活。先生驾鹤,令人痛心。感恩之情,自当时时萦怀。

  想到李清照在《摊破浣溪沙》中的一句词,“枕上诗书闲处好”,破其意而解之,先生正是将诗书学问做到“闲处”,做到一种人生的大境界,所以他成为了一位令世人景仰的古代文学研究泰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