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五岁半前一直和爷爷、奶奶住在老家的村子里,依稀记得院子的布局,院子大小不足半亩地,东西向,两间堂屋坐北朝南。
西边的一间是爸妈的新房,新房里靠西墙是一张木制双人床,经常散发着农药的刺鼻气味,那是奶奶怕生虫、长虱子跳蚤之类的东西而在苇箔上喷洒的一些农药的味道。床的东侧南墙上是一扇木格子窗户,用白纸糊着,风大的时候忽闪作响,儿时印象中我是很害怕这种声音的,都是我先睡着了,才让妈妈睡觉。妈妈进城后,我就一直跟爷爷奶奶睡东屋,西屋也就成了我和小伙伴们白天过家家的场所。窗子下方是一张两抽屉的实木桌子,沉得很,桌子上放着梳子、煤油灯、蜡烛、洋火(现在叫火柴)等一些日常用品。桌子的东侧放着一个木橱子,主要是放被子用,据说是奶奶当时的陪嫁。再东侧是西屋的正门,正门对着的北墙上挂着一面镜子,从我记事起,镜子就有些斑驳不清楚,左下角的刘胡兰革命剧照倒是清晰可见,镜子后面经常放一些妈妈认为重要的东西。镜子的上方贴着一张列宁的军装图像,目光炯炯有神,让人看了虎虎生威。北墙边上还放着一个粮囤和奶奶的老式织布机。
东屋是爷爷奶奶的房间,中间用苇箔和芦苇席隔成东、西两间,进得正门便是西间屋,向右一拐便是东间屋。西间屋算是客厅,正门对着的靠北墙搁置着一张四方的八仙桌,摆着一些坛坛罐罐,主要是放油盐酱醋用。记忆最深的是奶奶用猪皮炼得大油,白花花的油脂是我儿时的钟爱,拿个窝头,挖上一勺放入其中就着吃,奇香无比。厅间放置一张低矮的四方桌,围着几个小板凳算是餐桌,此刻想起奶奶包的好吃的粉条猪肉水饺,不过在我印象中我只吃奶奶给我咬过的饺子边,到以后十多岁了才开始全吃。餐桌不太常用,一般喝汤(我们老家管吃饭叫喝汤)时都端着碗到胡同口,蹲在条板上和邻居一边拉呱一边吃饭,有时还互相交流一下碗中的“美食”。东间屋算是卧室,基本和西屋是对称的,摆设也基本一样。靠东墙是一张床,我和爷爷奶奶住,窗户底下的桌子上杂七杂八,找东西一般得翻个遍。爷爷的修脚工具也在其中,可能爷爷太能走路,有点甲沟炎,他修脚时我就依偎在他身边,场景历历在目。
爷爷这一生也充满了传奇,据说年轻时上战场抬过担架,后来解放了贩过私盐、布匹,再后来我就知道了,在县城卖过水果、花生、瓜子等杂货,由于他的生意经历和良好的口碑,上世纪八十年代,村里的油坊开起来后就由他出任“销售经理”,工具就是一辆地排车、一个油桶、一个油勺、一个铁质漏斗,当然还有一个破提包(装钱用,挂在地排车的车辕上),主要销售渠道就是满县城家属院转悠,每天晚上回到工厂小学和我挤住在五、六平方的厨房里,一卖就是四、五年,从来没有一笔坏账,据父辈说爷爷年轻时从来没输过,主要是精明,会算账,见好就收。当“卖油翁”期间,爷爷大概挣了一万多元,爷爷说是给我上大学用,后来都被爸爸用在给爷爷看摔断的腿上了。爷爷九十四岁去世,2002年(已经八十六岁,正值女儿出生)骑三轮车驮着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去看戏摔断了右腿,瘫痪在床八年,后来女儿回老家见到老爷爷就叫“八十老爷爷”,当时期盼爷爷和女儿一起能学会走路,但奇迹终究未出现,于2010年冬天仙逝。如果不是这种境遇,得益于爷爷年轻时的身体积累,活个百八十岁没有问题,就是瘫痪在床时也能吃上一碗红烧肉。爷爷是个热心的人,走街串巷时间长了,东家西家的事他比谁都熟,尤其在介绍对象问题上,光我知道的就得十几对,人家都说他看得贼准,很多人也都找他保媒,包括我二姨,我跟着去的,走了一趟就说成了,爸爸卧病在老家的医院,二姨夫一直随叫随到,伺候父亲,直至临终。
桌子东侧的橱子要小很多,可以说只是一个柜子,上方有个盖子,能上锁,主要是奶奶防我这个馋猫,奶奶时常把好吃的零食锁在里面,成了哄我开心、让我听话的宝箱。记忆最深的是鸭梨,鸭梨刚买来时有些木质化,生涩难吃,但在柜子里捂一短时间,就香甜可口了,在那个年代,只有等我闹得欢、口水难止时,奶奶才从柜子里拿出一个给我解馋。
院子的最西面是一间低矮的灶间,东南角是灶台,风箱靠西墙,拉起来时“呼哧、呼哧”的,风力老大,儿时一听风箱响,就知道离吃饭时间不远了,不能跑远玩去了。土砌的灶台上是一口大黑锅,用来炒菜、做饭,后来爷爷在城里买花生、瓜子等干货,也是用它混上沙土来炒,这些也是我儿时的零食。东墙上贴着一张灶王爷的彩图,每年的二月二龙抬头的日子,奶奶都要祭奠一番,好像叫灶王爷上天朝拜,向玉皇大帝汇报一年来的工作。北墙上堆着柴禾,主要是棉花、玉米、小麦的秸秆和一些树枝,记得有一年曾着过一把火,厨房的四面墙上黑漆漆的,可能是当时烧的,也可能是平常做饭时烟熏的。
厨房和东屋夹角处,也就是院子的东北角,长着一棵石榴树,年代说不清了,反正从我记事起就有了,虽不是枝繁叶茂,但也是绿叶红花,煞是喜庆。每年的阴历八月十五左右都有成果,还记得有一年因果子不多,和难缠的婶子家抢石榴,我一个人和她们娘几个抢,最后没抢过她们,呕了一天的气没吃饭,还是奶奶用鸭梨哄得我开了心,当时爸爸和叔叔家只有我一个男孩,奶奶还是最疼我这个唯一的孙子的。
院子的南临是三奶奶家的堂屋后墙,厨房和南墙的犄角处是一个只能容一人的露天茅厕,紧挨厕所的北面是一个五、六平米见方的粪坑,家里的垃圾、秸秆都填在里面,有点像现在的沼气池。每到春耕秋种前,爷爷就一车车的往地里拉,在地头堆沤一段时间撒到地里做底肥。还记得每到耙地时,爷爷在前面牵着牛,让我站在耙上来增加耙的自重,以求耙的深些,也就是现在说的深耕深松。现在种地不是旋耕就是免耕播种,导致耕地的耕作层越来越浅,现在家里的粪坑也没了,有机肥源没了,造成现在耕地有机质降低、耕作层变薄,现代的耕作制度弊病也日益凸显。
院子的中心位置是一口机井,压出来的水清冽甘甜,用瓶子装满水后,加点糖精,兑上点醋就是儿时我们喝到的最好的饮料,那时从来没有拉过肚子,现在的孩子嘴唇碰点凉水还不被父母批死。
井的西侧是一棵五米多高的枣树,再往西就是一个两米深的地瓜窖,经常是小伙伴们玩捉迷藏时的藏身之地。最西面就是大奶奶家四叔的院墙了,四叔家的枣树枝子搭在院墙上,每到结枣子时,我和小伙伴们就搬个梯子隔墙摘着吃,当时也奇怪,一样的东西就是觉得别人家的比自家的好吃,这可能也是和小伙伴们一起共享成果的缘故吧!好在当时刚结婚的四婶子大度,不和我们计较,有时家里有好东西吃了,还把我们叫到家里品尝。
大门在院子的西南角,大门底下放着地排车和种地用的锨、耙、犁、锄等工具。出了大门是一条五、六米长的东西向巷子,巷子的北面是四叔家的院墙,南面堆放着爸爸买的条石,也是儿时伙伴们过家家、吃饭、玩耍、写作业的主要场所,功能大概相当于现在流行的会所吧!条石本来是我家的,可是后来婶子家翻盖家东的新屋,被她强行搬走了。
时隔三十年再回老家,院子明显小了许多,两间堂屋都已坍塌,只是为了发送爷爷、奶奶,爸爸把西屋翻盖了一下,东屋的残垣断壁依旧还在,其他的都没了踪影,一直是大爷爷家的二大爷逢年过节给扫扫院子,现在二大爷也随我堂弟进城了,爸爸也追随爷爷奶奶去了,从此便少有人问津。
老家的老院像是功德圆满地完成了他的使命,但在我记忆深处,它是曾经多么的敞亮、洁净、静谧、安详,像我印象中的爷爷、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