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几天透雨,清明当天突然意外放晴,正好回家的打算可以实现了。自从清明节成了法定节假日,班车都不正常了,不但更加拥挤,而且干脆绕开中间某些站。
和去年清明一样,我等了很久,误了直达车,绕了道,下车后还有好长好长一段路要步行,正好把深深的缅怀不紧不慢地用双脚绵延宣泄。
当双脚跨上那一小段废弃的老公路时,一切都在寂静中略显荒凉了,因为这里要通向一条铁路,铁轨下用于减震的青石石子散落漫布路侧,留下一尺宽的人行道,车技不好的摩托车也不敢从这里走,一路上竟然没有遇到一个人,连一个常常肩背工具包低头踩踏枕木的巡道工也没见着。或许因为这里是生我养我的故土,每一寸道路上似乎都印着我曾经的小脚丫吧,即使偶尔有齐肩深的荒草,我也不觉得怕,虽然小时候从这里步行经过,总能偶遇肩挑背扛的农民,矿工,学生 或者正在值班的巡道工,从来不曾这么荒凉过。那时候人们出行,很少抬脚就坐车,专捡小路步行,这里还是不乏人气的。
只有一个目标的步行,边沉思边无所顾忌的步行,慢条斯理,竟然是这样地惬意。
越过冬季的荒草,不合时宜地簇簇拥拥着,好像谁也不怕谁笑话,谁也更不怕远处山坡上遍布的那些黄一团,粉一簇的春色笑话,那花团锦簇的是蛋黄的迎春花和粉红泛白的山桃花,它们似乎集体在迎风沐阳中绽放着烂漫的笑容,得意却不张狂,羞怯但不奴卑,大大方方地装扮着广阔深奥的春野。
尽管如此,我也是无心远眺的。
我低着头双脚只顾不紧不慢地走,心里只顾不慌不忙地琢磨着一些不着边际,不分生死三界的事,时而把悲愤难解的事情往开处想,时而又把兴奋得瑟的激情往冷静淡泊处梳理。
就像眼下,一心想让这弯弯曲曲坑坑洼洼的路平坦一些,宽爽一些一样,想让自己的内心尽量地平和,尽量地坦然,不再忧忧凄凄,不再战战兢兢。
所以我并不觉得这段路有多长了,也不觉得有多累了,因为我并不急于走完。我要看望的人已经不在了,终究是永远见不到了,他们只是永驻在我的心里,即使我在路上,互相的灵魂也是有所感知的吧,据说那叫做磁场,贯穿着三界,所以偶尔会在极度放松的梦中对话。
我在想着一些有关他们的过往,我被曾经想不开的陈年旧事点拨,忍俊不禁,没有人会看到我傻笑,出奇地蠢一回也没人关注。
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独自步行了,没有人催促的行程,没有人打扰的思绪,路在脚下延伸?还是缩短?路在脚下崎岖,还是平坦,都不值得去思索了。没有人同行的路,总好过别别扭扭勉勉强强的热闹时光。
或许,真的没有什么值得往心里去了,尤其在清明这样的节日,尤其在春天这样的季节。
突然,我感觉眼前一亮,路边竟然有一簇盛开的迎春花静静地守候在那里!我想起来了,去年,也就是今天,我折过这簇迎春花,当时没有折完,怕它再也不会开花了。虽然远处的山坡上到处都是浓密地盛开着的迎春花,但是想要走近攀折几枝并且拿回来也并非易事。
这种迎春花在白水县乡村被叫做苫墓草,因为它生命力旺盛,枝条细长茂密,能够自然弯曲下垂,而且枝条逢着泥土就扎根繁殖,春天又醒得最早,开花最早,能够起到保护水土和绿化的作用,被广泛应用于墓地和埝畔。
清明时节,看见别人的墓地葱葱笼笼地被盛开着无数淡黄色花朵的迎春花罩着,并不觉得阴森可怖,受到迎春花的生命力感召,反而有种亲切的美,觉得死亡确实是生命的另一种延伸方式,墓地是逝者在另一个世界的家园。
我觉得把迎春花当做苫墓草,值得借鉴。于是我就想给母亲墓地移植一些,不但绿化荫护,还可以寄情陪伴。总好过乌烟瘴气地去烧那些纸糊的别墅和汽车,纸糊的金山银山和保险柜。现在的人给小孩子买玩具车房,回头子女再给老人烧纸糊的车房,小时候接受假的,长大后就回报假的?互相糊弄,是多么大的讽刺!然而大家都理所当然,乐此不疲,谁不效仿,好像就忤逆不孝。
没想到这簇迎春花今年依然如此茂盛地守候在这里,不曾有人动过,好似一心一意地在等着我来欣赏,等着我来攀折。我简直要庆幸我今天误了车,绕了路,否则我不会选择走这条路的,那样就见不到这簇迎春花儿了。
一枝,两枝,三枝……我兴奋贪婪地折着,有的长长的嫩条拽不动了,才发现它们被密密麻麻的绿叶和黄花压弯了,下垂挨着地面,已经在依然湿漉漉的地面上扎根发了新枝条,足足有一尺多长!可见它们开春醒得有多早,虽然今春几度骤热骤寒,好像却并未影响它们什么。
我看见了根系,更加欣喜,这根若移植在湿漉漉的泥土里,肯定能够成活。因为我没有预备工具,想要挖几株带根的迎春花并非易事。而且前年清明节,我曾经提前采集了一大捆带根的迎春花和柏树移栽到父母墓地,并且特意从沟底的河里抬水浇灌,但由于天气异常干旱,成活的也是极少数,至今不如预期的繁茂。
在没有任何准备的情况下,在这荒废的公路尽头,无人问津的路口居然还有这样一簇迎春花连续两年在等着我……
我断然创新不了崔护的《题都城南庄》了――去年今日此路口,人面黄花相映影。人拥黄花何处去,余下依旧笑春风。
我贪婪的双手停了下来,留了两三枝。
我怀抱着一大簇绿芽黄花的迎春花,怀抱着馨香和美好,又特意把带根的枝条护在手心里,继续赶路,我想尽快把它们移植于母亲那里,尽快花繁叶茂,葱葱笼笼,苫护着墓地,替我陪伴着母亲,迎接着每一个春天。我忽然觉得包里所有的祭祀用品都逊色了,多余了。
女儿不可以祭扫的陋俗应该改改了,爹妈养女也是一样地劳神费心啊,而且据我所知,澄城县就兴女儿祭扫,叫做插柳,每逢清明节,已婚女性要把缀满彩色纸花的柳树枝插在娘家亲人坟头以示孝敬,柳枝同样也是极易生根成活且开春发芽较早的植物。
另外也不能把清明祭扫单纯地视为迷信活动,有必要去看看亲人的墓地是否安好,去感受一下两界相隔的哀怨灵犀,是否会大声感叹――阳光多好,春光多美啊!
那一簇迎春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