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拨浪旋转岁月散文

  过去东北农村的家庭用鞋都是用袼背和麻绳缝制的布鞋,那时谁能穿上一双胶皮鞋或是翻毛皮鞋,是倍儿牛倍儿奢侈倍儿有面子的事情。做布鞋就要打袼背、打麻绳、粘鞋底、剪鞋帮、纳底子、上鞋,一套手续相当繁琐。打麻绳,是过去农村妇女都要学会的一种女红,把扒好的麻批打成麻稔儿或是束成一逛(东北方言一缕);麻稔儿装在笸箩里,麻逛儿用绳系好吊在黝黑的房梁上。每年的冬腊月,家家的妇女们往往是左手提着麻线,右手旋转着拨浪棰不分白天黑夜地打麻绳,这仿佛就定格成了过去东北农村的一道风景,影射着那个岁月的蹉跎与沧桑。

  拨浪棰是打麻绳用的一种工具,大多数人用的是生牛骨棒,也有用羊骨棒、猪骨棒的。牛骨棒打粗绳,猪骨棒、羊骨棒打细绳,木制的拨浪棰并不多见。把猪牛羊的大骨头在碱水里熬煮,把上面的油渍和油腥味去掉,擦洗干净,中间打个眼儿,插入一个竹制的挂钩,就做成了拨浪棰了。操作起来看似简单,内含的巧劲却不低,既要让它旋转时间长,上下还必须垂直,否则麻绳就会松紧、粗细不一。我们小时候穿的布鞋、家里捆扎什么东西,使用的全是这种工具打成的麻绳。

  记得小的时候,刚刚入冬,母亲就为打麻绳、贴袼背、纳底子忙个不停,永远记着她当时打麻绳的情景,她的左右手同时忙碌,左手举至头顶高,掐住麻批子,右手为麻批儿劲儿、上劲儿、拨动拨浪棰,接着两脚夹住锤,防止倒转破劲儿,用牙咬住上完劲儿的绳头,腾空的两手续麻批儿。手脚并用,时间长了胳膊酸疼(母亲到老年就做下了胳膊疼的病,怎么治也治不好)。这是一门手艺活儿,劲儿要均,绳要匀,不然就不结实,一拽就断了。麻绳初加工后取下缠成麻团,用正反劲把两个麻团在拨浪棰挂钩处结在一起旋转,麻线结在一起就了成了纳鞋底用的麻绳。拨浪棰上的骨棒天长日久,手磨麻缠,在岁月的浸透下,仿佛打磨抛光具有了灵气一般,变得溜光锃亮。

  十六岁的大姐姐很懂事,经常能帮助大人干些力所能及的活。那年的冬天,大姐在生产队的麻地里捡拾了很多收割后被遗落在地里的麻秆,回到家里扒成麻批儿,缕成很大的一团,可不想天冷感冒,十几天不见好转。大姐姐就背着父亲母亲偷偷地到供销社把麻卖了,好像当时只卖了五分钱,大姐用这点儿钱,买了几片阵痛片服用,盼望感冒尽快好一些。这事被母亲知道后很是生气,把大姐姐是一顿好骂,说大姐姐是败家子,一个破感冒发烧挺挺不就过去了。我家当时是一个十几口人的“胀肚户”,每年的口粮都不够吃,哪有闲钱买药呢?正赶上父亲从生产队回来,听见此事,暴躁的他二话没说,一把抢过母亲手里的拨浪棰儿,抬手就像大姐打去;大姐姐躲过拨浪棰;拨浪棰砸在屋地的柱子上粉碎,父亲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抬腿就追,吓得没好声哭喊的大姐姐跑得好远,父亲没有追上,便气喘嘘嘘的回家了。大姐姐一晚上没敢回家,家里的几个妹妹到处找也没有找到。第二天,有人发现在村头的柴禾垛里冻得瑟瑟发抖,快要不省人事的大姐姐,把她背了回来。大姐姐一病个月有余,从此咳嗽不断。大夫说她得了痨病(可能是现在的肺结核)。转年春暖花开的季节,大姐姐的病因当时的医疗条件和家庭条件无法医治死去了,那枯瘦如柴的身体被高粱秸秆裹着,在南大界的三角荒地被付之一炬,袅袅青烟盘旋上空,久久徘徊不去。

  十七岁的花季少女就这样走了,是因为卖掉了自己捡拾的一团麻?这!永远是我的父亲和母亲心中挥之不去、纠缠不清的一个结。时常记起母亲打着麻绳的时候停下来那怔怔的表情,接着一声长长的叹惜,一滴混浊的泪珠儿落在拨浪棰上。

  “翁翁……”,拨浪棰在飞速的旋转,一双双新新的棉鞋、夹鞋摆在面前,十几个儿女穿上它,在不同的岁月里分别走出了不同的人生之路,母亲露出了笑容,额上的皱纹深了,两鬓已变白,腰板也佝偻了,一种岁月留下的沧桑悄然地爬上了她的双眸。拨浪棰已不在旋转,后来拨浪棰派上用场的机会越来越少了,母亲把它放进针钱笸箩里,锁进那个古老的柜子中,盘腿端坐在炕上,两眼茫然地望着窗外,远处南大界的三角荒地,那一抹不落的记忆,又在她氤氲的双眼中静静地漫开……。

  别了!――记忆中,那,拨浪棰旋转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