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觉得生病是件幸福的事儿。不但有家人的细心呵护,朋友的嘘寒问暖,领导的关切同情。还可以每天咬牙切齿吃的油嘴滑舌,甚至心安理得的休病假,然后关上闹钟醉生梦死到自然醒。
前几天出了点小车祸,还好有惊无险。至今卧病在床,享受饭来张口的待遇。于是,每天吃完饭老妈就陪着去医院挂水。再于是,输液大厅里,隔着窗户,我听到了这些小故事—–
一、
苏北大姐,起初我称之为“大姨”。老家徐州。我去挂水的第二天她便带着一个约莫五岁的小女孩儿来挂水。到第四天挂水时,我见小女孩儿不停地咳嗽,就把带去的苹果削了皮给她。大姨向我道了谢,接过去给了小女孩儿。小女孩儿俩眼忽闪忽闪的望着我,不肯吃。我又把苹果拿过来横着切开,然后指着苹果的横切面对她说:“囡囡,你看,好漂亮的五角星呵。”果然,小女孩儿接过去,开心的笑了。嘴角处一个小梨涡,十分可爱。
伟大的婆婆,我那可爱的老妈,一个老好人,同情心容易泛滥。有时好的没有底线。她勤劳,善良,任劳,任怨。照顾我那是事无巨细、无怨无悔。她总是说,人家的闺女来到咱家,受穷也就算了,再受气,就不应该了。除此之外,老妈还有一个所有上了岁数的女性都有的通病——-话痨。有事没事就爱和几个老年人凑一起聊东加长西家短。不过她从不搬弄是非。毕竟是机关退休的老干部。这次不是老妈没忍住,而是那位大姨,主动和老妈聊了起来。我就在旁边,听了那么一耳朵。
大姨说她老家在徐州,有一个儿子。家里条件还不错,儿子跟着他爸做事,一年下来怎么着也能挣个二三十万。结婚时买了车买了房,精装修。婚后生了两个女儿。说着摸了一下小女孩儿告诉我们这个是大的。第二个孩子刚满月,儿媳就提出离婚。不说原因,反正死活不过了。孩子也不要,非走不可。不同意离婚就天天吵架、摔东西、打孩子。弄得鸡犬不宁。问急了,她就骂婆婆不要脸,都当婆婆了还养孩子。女儿和孙女一样大,她丢不起那人。大姨说儿子结婚的上半年,她托人从东北花一万块钱抱养了一个女儿。这事儿本来与没过门儿的媳妇无关,可那儿媳非要拿这个理由开刀。最终还是拗不过,离了。
老妈泪眼婆娑着问:“你儿子啥态度?他同意离婚吗?”
“他不同意又能咋样啊,媳妇从来都是说一不二,他怕她,他才二十一岁,她比他大五岁,这个家一直都是她说了算,从来不顾及别人的感受。”
“大五岁?你儿子十六岁就结婚生子了啊?”我在一边几乎要跳起来。
原来当年她儿子刚上高一便谈起了恋爱,后来学着大学生背着父母偷偷在外租房同居,不到半年就把人家肚子搞大了。回到家就向父母和盘托出,并说不上学了,要结婚。他们想反正孩子成绩一直不好,也考不上什么名牌大学,不如及早结婚,然后跟着他爸做生意,能挣钱就行了。
儿子十六岁那年她就给儿子在老家办了酒席,请了四方亲邻。媳妇奉子成婚,貌似双喜临门。谁知却是一场噩梦揭开了帷幕。五年后,小孙女出生不久,这个儿媳妇就扔下了家中一切,义无反顾地走了……
大姨紧紧的搂着孙女边说边掉泪:“你说我的命咋这么苦啊?现在这三个孩子,我咋养啊,不是这个生病就是那个生病,我这心都操碎了。儿子还一心等着她回心转意,不肯再找。以后这日子该怎么活啊。”
老妈看着一脸沧桑的大姨说:“你今年有五十了吧?还年轻,带这几个孩子应该不是问题,别难过,都是女孩儿,长大了,找个婆家嫁出去也就是了。”
谁知话音刚落,大姨放声痛哭起来了。哽咽着说:“我到年才四十……我也是十几岁就结婚生子了。”
“啊”我又差点儿从椅子上跳起来。“你就比我大几岁,大几岁呀。”
她看着我,张口结舌:“你长得真年轻,我以为你没结婚呢。人和人不能比啊,你还像个小女孩儿似得在妈妈怀里撒娇呢。再看看我这个‘大姨’,哎……”
看着她那一脸的风霜,那暗淡的眼光,那粗糙的双手,想着她早婚早育的儿子、儿媳,以及她的无知、愚昧又可怜的样子,此刻我有千言万语,却哽咽在喉……
二、
排队扎针的时候,在我前面的是一对小情侣。年龄也就二十出头。男孩一只手臂从后面环住女孩的腰,另一只手扶着女孩将要扎针的胳膊,嘴里还嘟囔着:“别怕,不痛,忍一下就过去了。”女孩似在撒娇:“我不想挂水,好痛。”这时护士抬起头斜睨了女孩一眼,语气很不友善的说了句:“你说打就打,你说不打就不打吗?痛?怕痛以后就注意点。小小年纪,这样很伤身体的知道吗?”女孩愣了一愣,也没说话,扎上后男孩提着吊瓶找了位置坐下。
我却听得有些莫名其妙,心中暗笑,这护士,真威武。你给她扎上不就得了,人家只是和男友撒个娇,你干嘛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
然后我也扎上了,老妈提着吊瓶坐在了他们旁边。我拿出手机给某人发了一条信息:刚刚扎上针,好痛。
秒回:护士小姐肯定好丑。
我又发了一条:为什么?
又是秒回: “因为她嫉妒你长得漂亮。你就别说痛,不要让她得逞,知道吗?”
……
不知护士小姐看到后会不会更加威武。且不管了。
就在这时,旁边那女孩小声地对男孩说:“都是你,都是你,害我受这样的罪。听说第一个不要的话,不但容易落下后遗症,严重的还会造成习惯性流产。”说着又哽咽了起来。
我抬头看着他们,幼稚的脸上,带着惊慌。他们看看我,便低下了头。或许他们以为我听到了,便有些难为情。而事实上我在公司这些年,听到的这种事儿早就不胜枚举,已经麻木了。那些个在外的打工者,很多都是未成年或者刚成年,认识不久就租房同居。流产也成为一种流行。这些人,对自己对家人的不负责,为所欲为,实在让人心痛。而更让人心痛的是那些无辜死去的胎儿。那是一条条的生命啊。
三、
一大早妈妈就打来电话要我的账号给我寄点钱。听说我病了后说过几次了,她说她不能来看我,走不开,只能给我一些钱,让我好好看病。我说我有,不需要,你留着自己花。我这亲妈就是不依不饶。我和婆婆等着去医院,就敷衍着说了句,一会儿给你。
早饭后去挂水。刚进输液大厅就听见一位老年人提着吊瓶站在椅子旁用本地话大声的嚷嚷,语气略带气愤。由于站得高,针头处已经回血。旁边有人提醒他赶紧坐下。他说:“我儿子个小赤佬都不管我,还不如一个外人关心我。”
我仔细打量了一下老人。穿着很普通,头发花白,戴着助听器。老旧的皮鞋失了光,左脚鞋底已经裂开。或是他自己耳背,总是觉得别人听不见,说话才那么大声。他说和老伴儿辛苦一辈子给儿子买了一套三居室作为婚房,后来拆迁时又分了一套两居室让儿子租出去了,却让他和老伴儿住在车库里。车库里常年阴暗潮湿,他们经常感冒。尤其赶上梅雨季节,身体就更吃不消,每个关节都痛,一年四季往医院跑。儿子、儿媳很少看望他们,偶尔来了,也是没好气的甩下三五百就走,一句关心的话也不说……
正说着,过来一位老太太,略微有些驼背,拿着一条半新不旧的小毯子,走到老头儿跟前,盖在老头儿腿上,挨着坐下,轻声地说:“不要讲阿好啦?”
老头儿望了望老伴,又轻声嘟哝了句:“系系特算哉!”便闭了嘴。
这时我的手机响了起来。
“亲娘唉,你咋又打来了?”
“你不是说一会给我发账号吗,我等着呢,快点。”
“我真不要,你留着老了用吧。别打了,再打我把你拉黑了。”
妈妈笑得声音好大,还没忘了训我: “你这孩子,你咋就不懂妈妈的心呢,我不能照顾你,劳累你婆婆了,我出点钱不是应该吗,我也能宽宽心了。再说你老妈有钱。”
“有钱,任性。”
……
和妈妈讲着电话,只见旁边老头儿挂完了,老太太搀扶起老头儿,那蹒跚的步履,佝偻的背影,正向门口走去。少年夫妻老来伴,该是如此吧。外面,阳光明媚,希望能给他们的地下室送去一丝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