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小的时候,我就被大人们看成是一个古怪的孩子:老成、安静,有时整整一天不说一句话。有一次妈妈悄悄地对爸爸说:“真怪,她像我们中间的哪个呢?”
性格爽朗的妈妈一直到她同父亲赶往省城工作,还没弄清这个问题。父母亲调走后,我便被送到年迈的婆婆身边。远离了熟悉的城市和父母,乍回老家,接触那些陌生的人们和古怪的方言,我感到异常的窘迫。就读的班里只有我一个插班生,我便成为大家指点的对象。每当我鼓足勇气,开始与同学们交谈时,他们突然间爆发出的大笑和叽里呱啦的方言总让我难堪。慢慢地,本来就不善言谈的我变得更加沉默寡言了。我像是一个背着灰色小壳的蜗牛。自顾自地行自己的路,偶尔漠然地伸出头,又迅速缩回去,重新沉湎于自己封闭的世界。
我厌烦身边的一切,尤其是和我同住的婆婆,我讨厌她的唠唠叨叨,讨厌她那身灰布褂,还有她缠过的小脚。
为了尽量减少与婆婆碰面的次数,每天很早我就去学校。其实,在学校里我也不如那些性格活泼的孩子讨人喜欢。我相信老师讨厌我,我更打心眼里反感他。每天上课,我总低着头,在课桌下至花花绿绿的糖纸,等叠成整齐的一沓,再把它塞到墙缝里,看墙灰寒寒窜窜地落下来。第二节课又把它抽出来,打开,叠好,重新塞进去……就是这么一件索然无味的事,居然也被我做得其乐无穷,消磨了一个又一个漫长的45分钟。直到有那么一天,老师叫着我的学号:“八号!站起来!像什么话!每次上课头都不抬,自以为有本事!长大后有什么出息?你还不配让我说。坐下!”
我在全班同学的注视中含着屈辱坐下,眼睛盯着铅笔盒里的小刀,心里想着该不该冲上去把他杀了。
傍晚,我沿着巷子回家,透过泪眼,看自己的影子被夕阳拖得斜而瘦长。回到家,我一句话也不说,婆婆蹒跚着走近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我猛地把她推开,扑在桌子上,嚎陶大哭起来。
第二天开家长会,我们放假。我无精打采地倚在家门口,看婆婆穿着灰大褂的身影慢慢移出缀满黄菊花的院子,代替父母去参加会议。想着等会儿老师就要用鄙视的口气谈论到我,我开始觉得整个世界都变成灰色的了。
出乎意料,婆婆是带着惊喜,踉踉跄跄地冲进大门的:“老师夸你哩!说你有出息,长大能当科学家哩!我都说了嘛!你耳朵这么大,日后怎么会没有福气呢?”
我满心的优虑在婆婆欢喜的笑声中顷刻间烟消云散。一刹那,屋子也亮了,婆婆刻满皱纹的脸也变得可亲了。
“老师夸我有出息呢!他以前是假装不喜欢我的。老师多好!……”
从那天起,我以空前的热情投人了学习。我开始爱笑了,爱说话了,连老师也惊异于我的变化,破天荒地表扬了我一次。
回到省城读书后,我仍然用老师的话勉励自己:“我是有出息的。”小学生活在悠扬的歌声中结束了,,当我得知自己考取省重点中学后,第一件事就去看望原来的老师,还特意提到了那次家长会。
“噢,家长会――”他仰头沉思了片刻,等他再次望着我时,居然有些愧疚,“吸,那次家长会,我对你婆婆说了很多对你不好的话,甚至暗示我们希望你转学。你婆婆都对你说了吧!不过你第二天出色的表现,真让我刮目相看……”
老师下面的话我再也没听进去。在我的心里,那已经在世界上消失了的、连同在我记忆里淡漠了的灰色的身影开始清晰起来:“婆婆!原来是您善意的欺骗挽救了一个孩子的一生!”
这时不顾老师连声的“怎么了?”我已经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