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已过世多年,而她的音容笑貌,却早已在“临行密密缝”时,缝进了我的记忆,执着、鲜亮、亲切的微笑在我心里,我的灵魂也因此一直明亮着,温暖着。
那针、那线,为了“游子身上衣”,在妈妈手里翻飞,在妈妈温情的目光里,织出了一张张笑脸,织出了一个个暖暖的春与冬,四季就这样在她手中翩飞、轮回,岁月渐渐沧桑,记忆却越来越清晰。
深冬,雪夜,卧室的油灯前,那昏暗的浅红色光芒,在妈妈闪动的眸子里,渐渐亮堂起来,凝成炫目的辉光,闪亮在针尖,引着与布色一样的新线,在妈妈僵硬、冰凉的手中,在两块新布的叠加处,慢慢的穿梭,缓缓的翻飞。暮然,这阑珊的灯光里,妈妈的眸子微笑起来,一件新衣,就在妈妈麻木的指缝淌出,那衣,闪动着妈妈一汪汪深情款款的目光,闪亮着温暖的“三春晖”,让夜,明了,让冬,暖了。
而此时,清梦的我,闪着暖暖的童稚,穿着新衣,正得瑟、勾魂小伙伴的目光,炫耀着笑脸,暖暖地走在冬季。
夏日,太阳惩罚式的炙烤着,他闪亮夺目的辉光,恣意的挥洒,妈妈直接给他个无视,依然祥和、安宁的穿针引线。那辉光不甘,跳进妈妈唇间的牙印窝,火辣辣的流转,烙上血痂,又跑上妈妈的额头,锥刺、挤压。妈妈祭出无数的清汗,吸纳那恣情的乱流,渐渐的凝集、长大、饱满、明亮,一个个炫着流光的彩珠,争相,在妈妈纳的千层底上,“啪啪啪”的绽放,一朵朵汗花飞射,溅出丝丝彩线,妈妈轻轻的把她捞取,穿过针鼻,扬起、狠刺,细挑,一针针的把光溜的彩线拉实、抽紧,就这样滑腻的彩线,在妈妈的“狠劲”里,乖乖的有韵律的跳动,排列。千层底,也被妈妈的针线抽了脂,细了腰,苗条了身姿,又在汗珠的浇灌下,长得坚实而美丽。
我的目光,跳过妈妈的针线,在她周遭游弋,蝉,躲在树荫里,‘――太热――太热――’的喧噪不停;小狗,趴在阴凉的潮湿地,吐着长舌,哈着粗气,不时的抬起头,对着天空,“汪、汪、汪”的抗议;邻里的老大爷,叼着烟杆,手里的凉扇,疯狂到了极致。那院坝,白得炫目,氤氲的光气,在扑腾,扑腾的攀升。
春天,妈妈的针,挑起绿意,引一缕花丝,无数个来回之后,我那散漏着肌肤,夸张的张着大口的衣洞,悄悄地在妈妈灵巧的指尖,闭上了嘴,取之的,是一叶优雅的荷,一朵芬芳的花。于是,这个春,我如小草,自由的摇绿飞花,轻盈的生长。
金秋,妈妈在金黄的麦穗里,在金灿灿的谷粒间,寻觅一根根金丝,一点点闲暇,穿进针里,绣一轮太阳,织一叶枫红,照在我的头顶,飘在我的胸前。使我的心,也沉甸甸的,丰盈起来,与外面的秋色一样,饱满、轻盈,情,暖了,色,美了。
针,在妈妈手上轻快的飞着,衣在我身,在我心,暖着,美着,时间也悄悄的在针尖,跳着,走着。就这样,针线一针一针的抽动,年轮一轮一轮的碾压,妈妈的发抽成了银丝,背碾成了弓,眼压成了缝。而我,却被年轮载到了很远很远,跳出了妈妈的目光。唯一不成改变、老去逝去的,是我们心中,彼此的牵念。
线,串起了我的新鞋新衣,也拉皱了妈妈的额头,那皱纹,如蚕镌刻在妈妈的额上,也镌刻进妈妈的岁月;也如一圈圈涟漪,美丽的飘曳,在我的心里。
针,穿起晨红,扬起红红的线,串起我与妈妈的心,串起我与故乡难舍的情。不论多远多僻,我都能感知,妈妈的目光,围着我闪亮;妈妈的心,绕着我跳动,如晨红,袅袅的来;若夕辉,悠悠的去。故乡,也因此变得清晰,变得亲切,变得可爱,变得难以割舍。
这针,纯粹了我的心,给我灵魂以依靠。这线,让我,不再是浮萍,而为风筝,不论我飞得多远多高,线的那头都拴在故乡,攥着的是浓浓乡情、亲情。那里,有我的根,有我的灵魂居所,漂泊的是躯壳,深植故土的才是本真;那里,有妈妈的目光,一个温柔的港湾,那里,小河流进记忆,荷莲摇在心里。
如今,我多想采一段虹,在“寸草心”的目光里,凝结在针尖,飘闪在线中,给妈妈的心空,绣一道彩霞,织一片花海,让妈妈也感受来自我的温暖,我的芬芳;让我,与妈妈与故土的心,贴得更近更近,让我的灵魂,无悲,无憾,无寂,无忧的栖息,在这里。
今天,我把妈妈的针做成笔尖,线磨成香墨,用爱、用情、用善良和美丽,在这黑白间铺展,勾勒,描绘这个世界的真的善的美,让爱,让情,让美,在我浅浅质朴的文字里流淌,闪亮……
想来,天下的儿女们,也如我将妈妈的针线化笔,携着来自妈妈的爱的情的美,去描摹这个世界,去美化,点缀,靓丽这个世界。
一颗针,一点爱,其光芒,可照亮一片天,可点亮无数心,可明亮无数眸,可传递,勤劳无数手。
一根线,一片情,其品性,能善良一颗心,能串起一件衣、一双鞋,能串起两颗心,将心比心,能串起人与人之间的距离,能串出一个多彩的世界,让每一个灵魂都沐浴着阳光,都闪耀着爱的光辉。
这针,是阳光,给生命以方向,让绿叶摇出春光,让黄叶曳出秋美。
这线,是路,让生命在曲曲折折中,历练,升华;让灵魂,捆住私欲,把爱释放。
我的眸越过妈妈的针线,看见了,天下的妈妈们正飞着针,翩着线,当其为笔,蘸上汗,蘸上流光,给儿女绘一缕阳光,画一个鲜春,描一个美美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