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姻是一座围城,城外的人想进去,城里的人想出来。
忠厚老实人的恶毒,像饭里的砂砾或者出鱼片里示净的刺,会给人一种不期待的伤痛。
据说“女朋友”就是“情人”的学名,说起来庄严些,正像玫瑰在生物学上叫“蔷薇科木本复叶植物”,或者休妻的法律术语是“协议离婚”。
当着心爱的男人,每个女人都有返老还童的绝技。
那记录的女生涨红脸停笔不写,仿佛听了鸿渐最后的一句,处女的耳朵已经当众丧失贞操。
女人全是傻的,恰好是男人所希望的那样傻,不多不少。
因为在大学里,理科学生瞧不起文科学生,外国语文系学生瞧不起中国文学系学生,中国文学系学生瞧不起哲学系学生,哲学系学生瞧不起社会学系学生,社会学系学生瞧不起教育系学生,教育系学生没有谁可以给他们瞧不起了,只能瞧不起本系的先生。
我爱的人,我要能够占领他整个生命,他在碰见我以前,没有过去,留着空白等待我——
有人失恋了,会把他们的伤心立刻像叫花子的烂腿,血淋淋的公开展览,博人怜悯,或者事过境迁,像战士的金疮旧斑,脱衣指示,使人惊佩。
同行最不宜结婚,因为彼此是行家,谁也哄不倒谁,丈夫不回莫测高深地崇拜太太,太太也不会盲目地崇拜丈夫,婚姻的基础就不牢固。
说大话哄人惯了,连自己也哄相信—–这是极普通的心理现象。
苏小姐因为鸿渐今天没跟自己亲近,特送他到走廊里,心里好比冷天出门,临走还要向火炉前烤烤手。
打消已起的念头仿佛跟女人怀孕要打胎一样的难受。
这一张文凭,仿佛有亚当、夏娃下身那片树叶的功用,可以遮羞包丑,小小一方纸能把一个人的空疏、寡陋、愚笨都遮盖起来。
世间哪有恋爱?压根儿是生殖冲动。
天下只有两种人。比如一串葡萄到手,一种人挑最好的先吃,另一种人把最好的留到最后吃。照例第一种人应该乐观,因为他每吃一颗都是吃剩的葡萄里最好的;第二种人应该悲观,因为他每吃一颗都是吃剩的葡萄里最坏的。不过事实却适得其反,缘故是第二种人还有希望,第一种人只有回忆。
夜仿佛纸浸了油,变成半透明体;它给太阳拥抱住了,分不出身来,也许是给太阳陶醉了,所以夕照晚霞隐褪后的夜色也带着酡红。
打消已起的念头仿佛跟女人怀孕要打胎一样难受。
女人有女人特别的聪明,轻盈活泼的跟她的举动一样。比了这种聪明,才学不过是沉淀渣滓。说女人有才学,就仿佛赞美一朵花,说它在天平上称起来有白菜番薯的斤两。
有人失恋了,会把他们的伤心立刻像叫花子的烂腿,血淋淋的公开展览,博人怜悯,或者事过境迁,像战士的金疮旧斑,脱衣指示,使人惊佩。
狗为着追求水里肉骨头的影子,丧失了嘴里的肉骨头!跟爱人如愿以偿结了婚,恐怕那时候肉骨头下肚,到要对水怅惜这不可再见的影子了。
幸亏年轻女人的眼泪还不是秋冬的雨点,不致把自己的脸摧毁的衰败,只像清明时节的梦雨,浸肿了地面,添了些泥。
害羞脸红和打哈欠或口吃一样有传染性,情况粘滞,仿佛像穿皮鞋走泥淖,踏不下而又拔不出。
中国人丑得像造物者偷工减料的结果,潦草塞责的丑;西洋人丑像造物者恶意的表现,存心跟脸上五官开玩笑,所以丑的有计划、有作用。
难得一团高兴,找朋友扫尽了兴。天生人是教他们孤独的,一个个该各归各,老死不相往来。身体里容不下的东西,或消化,或排泄,是个人的事;为什么心里容不下的情感要找同伴来分担?
他先出宿舍到厕所去,宿舍楼上楼下都睡得静悄悄的,脚步就像践踏在这些睡人的梦上,钉铁跟的皮鞋太重,会踏碎几个脆薄的梦。门外地上全是霜。竹叶所剩无几,而冷风偶然一阵,依旧为了吹几片小叶子使那么大的傻劲。
一切机关的首长上办公室,本来像隆冬的太阳或者一生里的好运气,来的很迟,去的很早。
虽然厌恶这地方,临走时偏有以后不能再来的怅恋,人心就是这样捉摸不定的。
他们进饭馆,薄暮未昏,还是试探性的夜色,出来的时候,早已妥妥帖帖地史夜了。可是这是亚热带好天气的夏夜,夜得坦白浅显,没有深不可测的城府,就仿佛让导演莎士比亚《仲夏夜之梦》的人有一个背景的榜样。
鼻子短而阔,仿佛原有笔直下来的趋势,给人迎鼻孔打了一拳,组织前进,这鼻子后退不迭,向两旁横溢。
假如再大十几岁,到了回光返照的年龄,也许会爱的如傻如狂了,老头子恋爱听说像老房子着了火,烧起来没有救的。
现在想想结婚以前把恋爱看的那样郑重,真是幼稚。老实说,不管你跟谁结婚,结婚以后,你总发现娶你的不是原来的人,换了另外一个。早知道这样,结婚以前那种追求、恋爱等等,全可以省掉。
人生的刺,就在这里,留恋着不肯快走的,偏是你所不留恋的东西。
吃饭有时很像结婚,名义上最主要的东西,其实往往是附属品。吃讲究的饭事实上只是吃菜,正如讨阔佬的小姐,宗旨倒并不在女人。
把饭给自己有饭吃的人吃,那是请饭;自己有饭可吃而去吃人家的饭,那是赏面子。交际的微妙不外乎此。反过来说,把饭给予没饭吃的人吃,那是施食;自己无饭可吃而去吃人家的饭,赏面子就一变而为丢脸。
把整个历史来看,古代相当于人类的小孩子时期。先前是幼稚的,经过几千百年的长进,慢慢地到了现代。时代愈古,愈在前,它的历史愈短;时代愈在后,他积的阅历愈深,年龄愈多。所以我们反是我们祖父的老辈,上古三代反不如现代的悠久古老。这样,我们的信而好古的态度,便发生了新意义。我们思慕古代不一定是尊敬祖先,也许只是喜欢小孩子,并非为敬老,也许是卖老。
有一种人的理财学不过是借债不还,所以有一种人的道学,只是教训旁人,并非自己有什么道德。
人生据说是一部大书。 假使人生真是这样,那么,我们一大半
考古学提倡发掘坟墓以后,好多古代死人的朽骨和遗物都暴露了;现代文学成为专科研究以后,好多未死的作家的将朽或已朽的作品都被发掘而暴露了。被发掘的喜悦使我们这些人忽视了被暴露的危险,不想到作品的埋没往往保全了
“致身于国”、“还政于民”等等佳话,只是语言幻成的空花泡影,名说交付出去,其实只仿佛魔术家玩的飞刀,放手而并没有脱手。
学国文的人出洋“深造”听来有些滑稽。事实上,惟有学中国文学的人非到外国留学不可。因为一切其他科目像数学、物理、哲学。心理。 经济,法律等等都是从外国港灌输进来的,早已洋气扑鼻;只有国文是国货土产,还需要处国招牌,方可维持地位,正好像中国官吏,商人在本国剥削来的钱要换外汇,才能保持国币的原来价值。
一张文凭,仿佛有亚当、夏娃下身那片树叶的功用,可以遮羞包丑;小小一方纸能把一个人的空疏、寡陋、愚笨都掩盖起来。
方鸿渐还想到昨晚那中国馆子吃午饭,鲍小姐定要吃西菜,说不愿意碰见同船的熟人,便找到一家门面还像样的西馆。谁知道从冷盘到咖啡,没有一样东西可口:上来的汤是凉的,冰淇淋倒是热的;鱼像海军陆战队,已登陆了好几天;肉像潜水艇士兵,会长时期伏在水里;除醋外,面包、牛肉、红酒无一不酸。
张先生跟外国人来往惯了,说话有个特征–也许在洋行、青年会、扶轮社等圈子里,这并没有什么奇特–喜欢中国话里夹无谓的英文字。他并无中文难达的新意,需要借英文来讲;所以他说话里嵌的英文字,还比不得嘴里嵌的金牙,因为金牙不仅妆点,尚可使用,只好比牙缝里嵌的肉屑,表示饭菜吃得好,此外全无么Α?
世界上大事情像可以随便应付,偏是小事倒丝毫假借不了。譬如贪官污吏,纳贿几千万,而决不肯偷人家的钱袋。
我都姓了一辈子“钱”了,难道还迷信钱吗?
有些所谓的研讨会其实就是请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吃一些不干不净的饭,花一些不明不白的钱,说一些不痛不痒的话,开一个不伦不类的会!
一个人,到了20岁还不狂,这个人是没出息的;到了30岁还狂,也是没出息的。
假如你吃了一个鸡蛋,觉得味道不错,何必要去看看那只下蛋的母鸡呢?
恋爱跟火同样的贪滥,同样的会蔓延,同样的残忍,消灭了监牢结实的原料,把灰烬去换光明和热烈…时间对友谊的磨蚀,好比水流过石子,反而把它洗濯的光洁了。
我们称那位衣着暴露的S小姐为局部真理,因为真理都是赤裸裸的。
老年人恋爱,就象老房子着火,没的救。
假使爱女人,应当爱及女人的狗。那么真心结交朋友,应当忘掉朋友的过失。
围在城里的人想逃出来,城外的人想冲进去,对婚姻也罢,职业也罢,(游戏也罢),人生的愿望大都如此。
偏见可以说是思想的放假。它是没有思想的人的家常日用,而是有思想的人的星期日娱乐。假如我们不能怀挟偏见,随时随地必须得客观公平、正经严肃,那就像造屋只有客厅,没有卧室,又好比在浴室里照镜子还得做出摄影机头前的姿态。
情妇虽然要新的才有趣,朋友还让旧的好。
经提倡而产生的幽默,一定是矫揉造作的幽默。
年轻的时候,我们总是会将自己的创作冲动误解为创作才能。
世界上没有自认为一无可爱的女人,也没有自认为百不如人的男子。
有了门,我们可以出去;有了窗,我们可以不必出去。
不受教育的人,因为不识字,上人的当;受教育的人,因为识了字,上印刷品的当。
不料你的见识竟平庸到可以做社论。
你不会认识我,虽然你上过我的当。你受我引诱时,你只知道我是可爱的女人、可亲信的朋友,甚至是可追求的理想,你没有看出是我。只有拒绝我引诱的人,像耶稣基督,才知道我是谁。
据说每个人需要一面镜子,可以常常自照,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不过,能自知的人根本不用照镜子;不自知的东西,照了镜子也没有用。
天下就没有偶然,那不过是化了妆的、戴了面具的必然。
猪是否能快乐得象人,我们不知道;但是人容易满足得象猪,我们是常看见的。
有用的东西只能给人利用,所以存在;偏是无用的东西会利用人,替它遮盖和辩护,也能免于抛弃。
侯营长有个桔皮大鼻子,鼻子上附带一张脸,脸上应有尽有,并未给鼻子挤去眉眼,鼻尖生几个酒刺,像未熟的草莓,高声说笑,一望而知是位豪杰。
天地间有许多景象是要闭了眼才看得见的,譬如梦。
打狗要看主人面,那么,打猫要看主妇面了。
我们希望它来,希望它留,希望它再来——这三句话概括了整个人类努力的历史。
笑的确可以说是人面上的电光,眼睛忽然增添了明亮,唇吻间闪烁着牙齿的光芒。
丈夫是女人的职业,没有丈夫就等于失业。
医生也是屠夫的一种。
有鸡鸭的地方:粪多;有年轻女人的地方:话多。
对于丑女人,细看是一种残忍,除非她是坏人,你要惩罚她。
奶是孩子吃的饭,所以也该在饭堂吃,证明这旅馆是科学管理的。
为什么爱情会减少一个人心灵的抵抗力,使人变得软弱,被摆布呢?
两个人在一起,人家就要造谣言,正如两根树枝接近,蜘蛛就要挂网。
误解,圣解也!人生最原始的睡,同样也是死的样品。
流言这东西,比流感蔓延的速度更快,比流星所蕴含的能量更巨大,比流氓更具有恶意,比流产更能让人心力憔悴。
“永远快乐”这句话,不但渺茫得不能实现,并且荒谬得不能成立。快过的决不会永久;我们说永远快乐,正好像说四方的圆形,静止的动作同样地自相矛盾。
把忍受变成享受,是精神对于物质的最大胜利,灵魂可以自主,也可以自欺。
要想结为夫妻,先去旅行一次。
诗有意义是诗的不幸。
茶叶初到外国,那些外国人常把整磅的茶叶放在一锅子水里,到水烧开,泼了水,加上胡椒和盐,专吃那叶子。
你既不是文纨小姐的“倾国倾城貌”,又不是慎明先生的“多愁多病身”,我劝你还是“有酒直须醉”罢。
比了他那神秘的笑容,蒙娜丽莎(MONALISA)的笑算不得一回事。
在大学里,理科学生瞧不起文科学生,外国语文系学生瞧不起中国文学系学生,中国文学系学生瞧不起哲学系学生,哲学系学生瞧不起社会系学生,社会系学生瞧不起教育系学生,教育系学生没有谁可以给他们瞧不起了,只能瞧不起本系的先生。
身材将来准会跟她老太爷那洋行的资本一样雄厚。
拼命追忆,只像把筛子去盛水。
这种预备并不费心血,身血倒是赔了些,因为蚊子多。
鲍小姐谈不上心和灵魂,她不是变心,因为她没有心;只能算日子久了,肉会变味。
爱情跟性欲一胞双生,类而不同,性欲并非爱情的基本,爱情也不是性欲的升华。
把忍受变成享受,是精神对于物质的最大胜利,灵魂可以自主,也可以自欺。
“永远快乐”这句话,不但渺茫得不能实现,并且荒谬得不能成立。快过的决不会永久;我们说永远快乐,正好像说四方的圆形,静止的动作同样地自相矛盾。
丈夫是女人的职业,没有丈夫就等于失业。
打狗要看主人面,那么,打猫要看主妇面了。
天地间有许多景象是要闭了眼才看得见的,譬如梦。
有用的东西只能给人利用,所以存在;偏是无用的东西会利用人,替它遮盖和辩护,也能免于抛弃。